月弯如钩,无数碎星散落在夜空中,似被纤手拨弄,捋成一条细带,自南及北顺次闪动。地上长河流水，波光粼粼，与倒映的星光交相辉映，更胜天河。</p>
辉光映在龟背上，如同刻下一道道银白色的浅痕；照亮两岸峙立的枯树,为黢黑的树皮覆上又一层冷硬的薄壳。</p>
远山、市镇都被笼罩在河面上方的朦胧水雾中,似梦似幻,不甚真实。</p>
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清冷起来，洗尽白日里哄乱吵闹的人间烟火气，显出几分缥缈欲仙之意。</p>
一只骆驼逆流而上,漂浮在星辉长河间。</p>
骑在驼背上的人百无聊赖地揽着骆驼的长颈,口中叼着根草茎,目光在山岳流水间一转，忽然落在清可见底的长河之中。</p>
一条黑鱼正悠闲自在地从驼身旁游过。</p>
驼背上的人一手勾住骆驼脖颈,侧身弯腰,五指插入河中，快准狠地朝三角状的鱼头捉去。</p>
黑鱼在河中陡然摆尾,向前急游，可惜对方早就算准了这动作,鱼头从收拢的手掌中滑溜而过,鱼身却没能如愿以偿,被对方指爪一勾，紧紧揪住。</p>
哗啦——</p>
陆九思自河中捞起黑鱼，也打破了星夜悄寂。</p>
黑鱼奋力挣扎，在空中甩落一串水珠。有的水珠溅在陆九思身上、脸上，他忍不住伸手去擦，黑鱼趁此机会，凭借灵活的的身段和滑溜的鱼鳞从他掌心顺利脱身，在空中漂亮一跃，重新落回水中，随即一甩尾游远了。</p>
“唉……”陆九思擦干脸上水痕，幽怨地看向河面，叹了口气。早知道这些家伙那么狡猾，他就该带个鱼篮出门。</p>
叹气也只持续了一会，很快，他便重新振作起来，觑准另一只逆流而上的青虾，继续痛下狠手。</p>
骆驼性情温顺，吃苦耐劳，不像骏马般暴烈，由着他在身上左右腾挪，上蹿下跳，也没吱声。他一时抱着驼峰，下水捞鱼，一时撒开渔网，顺流捕虾，直搅得同行的妖族人人自危。</p>
即便是那些不会泅水、没有变回原形的妖族，也感到了几分胆寒，纷纷看向同在龟背上的大人物，指望对方开口阻止这等暴行。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只好犹豫着劝说道：“大人……”</p>
“由他去。”澹台千里回头觑了一眼，道，“若能被他捉住，也是修为不济。”</p>
他既不管，陆九思捞鱼更无忌惮，很快从河中逮住了一个倒霉鬼。</p>
“是你啊。”陆九思盯着眼熟的黑鱼看了一阵，从驼背上拈起一根他捞起的水草，在指间一转打成个活结，套在黑鱼头上，“躲我作甚，一路无聊，来说说话啊。”</p>
倒霉的黑鱼无话可说。</p>
陆九思提拎了一下草绳，戳了戳鱼肚，道：“我头一回来做客，不知道有什么讲究、忌讳，你同我说说呗。”</p>
黑鱼闷声闷气道：“大人不同你说吗？”到河中捞鱼就是大忌讳！</p>
“他？”陆九思朝前看了一眼，巨龟在地上行动迟缓，一入水中便如脱胎换骨，行速甚急。澹台千里乘着巨龟，自然也远在前边。就算两人肩挨着肩，他这时都不想同对方说话，何况隔了那么远。</p>
“不想搭理他。”陆九思又反方向打了个活结，对黑鱼道，“你比他瞧着顺眼，你说。说什么都好。”</p>
黑鱼权衡轻重得失，终于还是妥协，慢吞吞朝他说道：“此河名唤挽月河，雪山融冰化水而成，于荒漠中汇聚成溪，朝南流来……”</p>
陆九思边听他说，边趴在驼背上，眯起眼惬意地看两岸景色飞快朝后退去。</p>
河面上的冷风自耳边拂过，黑鱼沉闷的声音都似浸润了一丝水气，被轻盈地吹进他耳中。</p>
“挽月河穿过我族居地，继续南下，与众多溪水相汇，流入安西城，绕城而过，再纵穿整个悬泉道……”</p>
“自我族居地顺流而下，不出一个时辰便能抵达安西。自城中沿河而上，也可抵达我族居地。”</p>
陆九思压低身子，将右手探入河中。</p>
河水从他的指间穿过，俏皮地继续朝下游奔行。他回头远眺，像是真的望见这条长河横穿整片荒瘠的土地，滋养了无数生于其间的妖族与凡人。</p>
两者分居各地，却有一线血脉相连。</p>
“尘世险恶，未免有外人沿河而上，打搅我族清静，大长老连同其余长老一起布下封印，将挽月河从中截断。”</p>
随着黑鱼的话音落下，阔逾十丈的河面逐渐收窄，再行数里，已细弱如山间小溪。</p>
常人见到此情此景，恐会以为这是靠近水源，水流细弱，河道自然便窄的缘故，但天地间微弱却稳定的灵气波动却在昭示眼前的一切并非那么简单。</p>
河道分明还能继续向前延续，水流却似被人抽刀截断，硬生生止在了这处，暴露出日渐干裂的河床。</p>
前方的巨龟已停止游动，趴在河床上一动不动，站在龟背上的妖族纷纷跳下地来。一众变回原形的鱼虾也在河床上活蹦乱跳，看着生机勃勃，也有几分残酷。</p>
他们既是水族，自然不喜干热，将身腹贴在龟裂干燥的河床上，想必不怎么愉快。一跃身更是会沾上无数尘土砂砾，有的细沙钻进鱼鳞，一时半会还抖落不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