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旁，只见楚怀珉弯着腰，手里拿着块浅蓝手帕，正沾水洗净。而榻上那位人称天子的，双眼紧闭，一张脸潮红，酒味就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醉得不省人事。</p>
姬凰酒量还不错，平时极少醉酒，除非遇到了什么难事，秦九凤当即皱起眉，上前问话楚怀珉：“大好日子，她怎么喝这么多？”</p>
楚怀珉垂头，拧干手帕水泽，坐到床沿擦拭着秦姬凰脸上的汗水，这才轻声道了句：“借酒麻痹自己，应该是难受了吧。”</p>
从回宫之后秦王一眼没见太后，好像仇人似的，宫里谣言四飞，都议论秦王登基称帝后准备动手，铲除太后派系，将王权掌控自己手上。</p>
只有局中人能够猜到，秦王拒不相见，很大可能这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母后。</p>
别人都能分析猜到，秦九凤自然也能猜到。但这些时候，姬凰无论上朝还是处理政务，都表现无事人一样，她当作姬凰还不知情，也就没有多说。</p>
秦王不想揭穿这个真相，似乎想让它成为永久的秘密，而作为小皇叔的她，自然得帮忙隐瞒着。</p>
见楚怀珉无芥蒂地悉心照顾姬凰，秦九凤默默感叹了声这对苦命鸳鸯，再然后她把跟随自己几十年的光明剑，挂在了姬凰的床头柱上。</p>
等姬凰醒了，睁眼就能看见。</p>
“如果你把我杀了，姬凰不会放过你，你们这样隔着家国仇恨，又如何在一起呢？而你已经追到秦国，难道还不愿放下那些旧仇，安心与姬凰共享天下吗？”随后秦九凤提了问题，也是致命矛盾。</p>
“王爷不死，怀珉一日不安，七万英魂不安。他们为楚国抛洒热血，我岂敢辜负他们的忠勇。”</p>
“那姬凰怎么办，你宁愿再次舍弃？”秦九凤紧跟追问。</p>
楚怀珉沉默，脸色转暗，过很久才起身，道：“我永远是楚国的公主，这是我无法改变的身份。”</p>
“好！你果然是非分明很识大体，是个难得绝世人物。本王敬佩你顽强的信念和理智，本王也会永远记住你的，楚怀珉，楚国长公主。”</p>
秦九凤放声大笑，绕梁不绝，丝毫不怕吵醒睡梦人。小皇叔旋即俯身，弹一记姬凰额头，来来回回又亲了她脸好几口，这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腰转身：“戌时，你来取我性命吧！”</p>
时辰到了，还得前往太上宫赴约。</p>
出来殿门外，秦九凤整顿衣冠，去得绝然。</p>
太上宫身为太后寝宫，自然非常壮丽。离太后寝殿最近有个漂亮的后花园，园里有颗百年老树，而树旁就是一堵高高的围墙。这点难度……九王爷施展轻功一跃而上，稳稳地落在百年老树底下。</p>
私奔嘛，还是跟一国王太后，当然需要掩人耳目，不能太嚣张。</p>
许是人老了，内功不比以前深厚，秦九凤原本站得很稳，不料呼吸不能顺畅下来，于是抬手，掩唇闷咳了几声。</p>
这一咳牵动全身，不但指缝间溢满了猩红，连带着手臂那道旧日伤痕又开始兴风作浪。</p>
秦九凤无法，只好坐下来，往一旁杂草里随意地抹了抹手。</p>
抹干净了，她这才舒一口气，觉得呼吸渐渐恢复正常，从袖子里掏出李世舟临终前交给她的锦囊。</p>
信还是那封信，秦九凤看了无数遍了，就这么一日复一日地摩挲，整张信都开始泛旧。</p>
字体不变，仍是李世舟端正清秀的笔痕。</p>
又一遍看完内容，秦九凤的情绪如潭死水平波无动。</p>
“死李世舟，死这么快，我都追不上你了……”将信揉成一团时她嘟囔了句，粉碎这张信纸前恨不得把它塞回李世舟嘴巴。</p>
写谋计就写吧，写完了还偏偏煽把情，跟她说什么好好活着，祝她长命百岁，咱们下辈子再见这种鸟话！</p>
除了牵挂她的宝贝姬凰，对这人世间她还真没什么留恋。</p>
私奔？她又不是年少轻狂，一把年纪了，头发都没一根黑色的，实在搞不来话本上的私奔美好桥段。</p>
那位卫太后，一生锋芒，醉心权柄，真愿意与她归隐田园那才怪了。</p>
即便卫姒没有哄骗她，今日真真正正随她出宫，她也不愿意带卫姒出宫了，就四个字，过期不候！</p>
前天，卫姒正式宣布退居后宫，这么做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她帮姬凰解决了母强子弱的矛盾，她就不信卫姒还能反悔？众臣也不会答应！</p>
卫姒玩弄了她一生，这回也该换她玩玩。</p>
想到此，一身紫衣的秦九凤，缓缓露出一个勉强璀璨的笑容。</p>
因为手臂的伤越来越压不住了，别说勉强笑，呼吸也都开始变得急促起来。</p>
秦九凤盘腿坐着，终于无视不掉跟随她多年的伤了。左手衣袖一挽，整只手臂赫然呈现黑色，条条血管突起来仿佛随时爆裂，而这大片黑色全部围绕着一个小白点，那是个针孔般的洞。</p>
其实楚宫那夜，不止李世舟中毒，连她也没幸免，只不过李世舟相当倒霉，没点内功傍身无法抵御。</p>
见血封喉，无解药的毒，毒发身亡难逃一死。</p>
最终秦九凤无奈地叹口气。伤臂已经越来越沉重了，仅剩不多的内功也在不断消耗，终于压制不住毒性了，也不需再压。</p>
还是那句话，纵使她秦九凤这一生战功赫赫，一世尊贵亲王，到头来不也孤苦伶仃。</p>
但是，死在卫姒寝宫里，想必到时候卫姒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吧？</p>
不管了，她就要任性这一回！</p>
“江山风景好，可怜我无命来共赏。今朝明月照故人，故人我不见当时君。各位，珍重，后会无期……”</p>
秦九凤哼道，声音越来越低，冲不远处那座寝宫一笑后，靠着树根她闭眼，坠入黑暗那刻眼前却又好似闪出一道光芒，像是有个熟悉身影，从远方渐渐地向她走近。</p>
作者有话要说：今生太苦了，祝福来世，王爷走好。</p><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