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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走远,墓碑前,蓝色矢车菊随着风轻轻摇曳,仿佛有人正冲他们微笑点头。
半年后,监狱门口。
一个干瘦的老人提着一个布包从门里出来,黎邃盯着他看了两眼,回头与车里的陆商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肯定后,深吸一口气,上前接过他的行李。
“你是……”那老人浑浊的双眼怔怔地看着他,片刻,神情激动了起来,“你是……”
黎邃没答他,只道:“上车吧,先去吃点东西,再洗个热水澡。”
“儿子……”那老人热泪盈眶地看着他,手抖得十分厉害。
黎邃也没着急,站在车门边任他打量,他如今高大帅气,气质凸显,和眼前的人一对比,丝毫找不出一点父子痕迹。
时隔近二十年,黎邃对这个父亲的印象已经不深刻了,可看着对方麻木而苍凉的神情,他心里也不好过。
车开上路,老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问:“减刑的事,是你帮忙办的吗”
黎邃瞥了眼陆商:“不是我,是您儿媳妇。”
老人愣了一下:“儿媳妇她怎么没来……”
没等黎邃回答,老人反应过来,又道:“哦……不来也好。”
前面开车的陆商回头问:“先去学校,还是先去吃饭”
“先去学校吧,把手续办了。”
老人没听懂:“去哪儿”
“我给您安排了个工作,在学校里给学生充电卡,一周工作三天,包吃包住,有寒暑假,福利和学校里的老师是一样的。”
老人听罢,眼里露出些许落寞,仔细想想,却也觉得理所当然。以他当年对待他们母子的程度,黎邃如今肯帮他跑关系减刑接他出狱,还给他安排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黎邃的确没有义务整天陪着他,更何况,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用餐地点定在了学校附近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厅,黎邃点了几个家常菜,又额外要了一份冬瓜虾仁粥和蛋卷。
“粥里不要放味精,蛋卷摊薄一点。”说罢,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
老人在对面看他礼貌地说完话,眼中满是疑惑。
陆商停好车,正好从外面进来,在黎邃旁边坐下,笑道:“您好,我叫陆商。”
“你好,你好……”老人眯着眼打量对面这两个人,不知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等菜上桌了,他终于看出哪里违和了,自家儿子对这个叫陆商的男人未免也太上心了,端上来的粥里虾皮没剥干净,黎邃直接把粥倒在自己碗里,一个个把虾子全挑了出来,再推给他吃,这等细心,哪里会是普通朋友。
再看陆商,他吃相斯文,对黎邃的照顾接受得十分自然,仿佛他们天天都是如此,期间手机响了一次,黎邃从自己的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老人看见他们二人手指上明显是一对的戒指,心中掀起一阵震惊。
这一顿饭他吃得是心情复杂,压根儿没尝出什么味儿来。
饭后,两个人把他送到学校宿舍,黎邃帮他把屋子打扫了一遍,陆商则去买了些日用品。等全部收拾妥当,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我就不陪您吃晚饭了,这是陆商的一点心意,您收着,”黎邃把一张卡递给他,“改天再来看您。”
“儿子。”老人叫住他。
黎邃回头,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你……你说的儿媳妇,就是他”
“是,我们结婚了。”
老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他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去过问,黎邃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遭遇过什么,喜欢什么,身为父亲,他竟然全然不知。
“爸,以后好好做人吧。”黎邃移开眼,垂眼道,“有时间,去妈妈坟前上柱香。”
老人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好……”
“那我走了。”黎邃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带上了门。
回来的路上依然是陆商开车,黎邃坐在旁边,双眼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经过一个红灯,陆商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掌,笑道:“难过了”
黎邃回过神来,反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陆商,你真好。”
“别多想了,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陆商安慰道,“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无论你是什么态度,我都和你站在同一阵线。”
黎邃听罢,伸手夺过他的方向盘,将车子移到一条僻静的单行道上,拉上手刹,笑着一把扑过去:“陆商!”
他扑得突然,两个人额头撞了下巴,磕出一声闷响。
“对不起,疼吗”黎邃忙去查看陆商的额头,对方却率先伸过手来揉他的下巴,一边还笑他:“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的,见人就扑,像只小狗。”
黎邃拿开他的手,对着额头仔细端详了会儿,好在不严重,没看出来异样,凑上去亲了一口:“我明明只见到你才想扑,谁让你是我的。”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冲陆商勾了勾嘴角,“再说,哪里小了”
……真是要老命了,陆老板看着他,在心底里默默咽了口唾沫。
黎邃趁机把座位调后,挤过去与陆商面对面抱着,双手把人圈进怀里才觉得踏实了:“刚才在爸面前就想抱抱你了。”
“老人家怕是受不了这刺激。”陆商轻笑。
黎邃退开些许,认真道:“陆商,谢谢你为我父亲做的一切。”
最初得知陆商找人跑关系为他父亲减刑的时候,黎邃是非常意外的,他算过他父亲的刑期,也猜过是不是有人插手了这件事,但他没想到真的是陆商,而且还做得那么早,甚至早在他们交往之前。
陆商没说话,只与他碰了碰额头。
“你该不是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黎邃小声问。
陆商眯起眼,果断岔开了这个话题:“你呢你从什么起对自己的金主大人生出大逆不道的心思了”
黎邃搂紧他的腰:“我以前在酒吧的时候,里面有个人信教,嘴里每天都在念说‘主啊主啊’,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那就是救世主了,那会儿你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都是自带圣光的。”
陆商听完他这番话,却颇不是滋味:“该早些去找你的。”
黎邃摇头:“现在就很好,这世界上生离死别的情侣那么多,我却每天都能抱着你入睡,实在太幸福了。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半夜做梦都会笑出来,总觉得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在浪费时光,可说到珍惜,又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得上是珍惜,只好时时刻刻把你抓紧了,就像现在这样。”
两年前那次手术,给黎邃带来的刺激太大了,以至于过去这么久,他仍然不敢有丝毫懈怠。陆商每次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心中无比愧疚,当初做出决定的是他,可承受后果的却是黎邃,他不敢想象,在他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黎邃究竟是怎么顶着高压把他送上飞机的。万幸最终结果是好的,否则留下黎邃孤孤单单一个人,他大概做鬼都不会原谅自己。
对上黎邃那双溺人的眼睛,陆商只觉心中一片柔软,主动吻上他的嘴唇,安抚道:“抓不抓紧都是你的,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就剩一起慢慢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