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年,冬,宣城。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晚,在新历二月中,等学校考完试,放假时已是一月末了。
谢长风在返乡的人潮里挤了半天,才把自己连同四个包袱挤出了长途汽车站,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她有几分紧张。
这是谢长风第一次来省城,什么都新鲜,光是这个臭烘烘的汽车站,就有太多没见过的事物,多得两只眼睛都装不下。
谢长风的家在著名的贫困山区,光是出山的路就要走上两天,山是高,但贫瘠,只种得出土豆一类不值钱的玩意儿。
吃土豆长大的孩子谈不上什么营养,快十八了才刚过1米6,自己剪的短发乱成一蓬,发质枯黄。
好在五官没长歪,眉眼鼻口像大师笔下的工笔画,一横一竖都带着考究。
只是瘦得惊人,巴掌大的脸已经瘦脱了相,细碎刘海下一双杏眼又大又亮,瞳仁漆黑如墨,盯着东西看时神情有些}人。
汽车站门口站满了人,谢长风左右看了看,怕挡着别人出入,便把包袱拎到墙角堆好。
离开家时正好赶上降温,奶奶心疼人,把自己的老棉衣硬给她套上了,但奶奶比谢长风瘦弱了一圈,棉衣穿着有些勒,路上给她捂出了一身大汗。
有这身汗顶着,鞋底漏进的风也都没那么凉了。
收拾妥当后,谢长风开始解棉衣衣扣,再拉下加绒外套的拉链,伸手探进去摸手机,汽车站修得很气派,她想要拍下来。
没等谢长风拿到手机,对面呼啦啦走过来一群人,有人扬声问她:“是谢长风吗”
谢长风立刻收回手挺胸站好,局促地点点头。
“哎呀,总算来了,等你好久了!”
为首一个穿黑西服的男人赶紧上前,拉着谢长风往人行道中间走。
“明局,接到了接到了!”
守在原地的摄影机跟记者迅速凑过来,镜头话筒齐齐朝谢长风脸上怼。
“请问是谢长风同学吗”
“这么多年你知道是谁在资助你吗有跟你的资助人联系过吗”
“能来省城生活,你觉得开心吗”
谢长风被团团围住寸步难行,吓出了一头汗,话都不会说了。
“让让,媒体朋友们都让让啊。”
一位穿黑大衣的男人用手分开记者,走到谢长风身边,微笑着将她上下一打量:“长风,终于见面了,我是明伯伯。”
明伯伯就是明守鹤,谢家湾六个学生的资助人,这么多年,总算见到他真人了!
气血刹时翻涌上胸口,谢长风抖了抖嘴唇,发现满肚子的话到此时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情急之下,她膝盖一软,眼看就要跪了下去,被明守鹤眼疾手快地拉了起来。
“呵呵,你这孩子,一见面就行这么大的礼,折煞你明伯伯啊!”
明守鹤笑得云淡风轻,拍了拍谢长风的肩膀,抬头对镜头笑道:“孩子我就先带回家了,各位都辛苦了,今儿腊八,大家伙都早点回去喝热粥吧!”
记者们听明守鹤要走,纷纷往前凑。
“明局长,请问您选择这个时间把资助多年的学生接到家里住,是否想要挽回之前‘漏题’事件的影响”
“明局长,您是否打算让谢长风在本市参加高考他的条件符合规定吗”
“明局长,听说贵公子旷课次数太多,被学校劝退过好几次,请问这是事实吗”
明守鹤沉下脸,推着谢长风径直往街对面的停车场走。
记者还要跟着追去,被第一个接到谢长风的西服男人拦了下来,他是明守鹤的秘书。
“各位各位!今天是休息日,明局想要跟家人好好度过,请大家不要再打扰了。
“另外,接谢长风来市里,是明局多年来的愿望,之前就是担心有人会说作秀……
“但长风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他是谢家湾历年来唯一一个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孩子,为了他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为了给他更好的帮助,明局顶着各方压力,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城市的另一头,烟味香水味混杂的酒店包厢里,一群年轻男女正围在台球桌边玩闹,墙上挂着的平板电视在播放新闻。
“让让,媒体朋友们都让让啊。”
“长风,终于见面了,我是明伯伯。”
有人抬头瞟了一眼,笑道:“哟,这不是你家老头嘛,朗哥,你爸又上新闻了!”
砰――
黑球应声落袋,击球的男生从桌边直起身来,缓缓地伸了个懒腰。
他穿了件黑t,五官好看得扎眼,看人时下巴微扬,露出极为漂亮的下颌线,劲瘦的脖子上挂着条goro’s的羽毛项链。
“28。”
明朗嘴角微翘,用下目线瞥着刚才说话的男生:“还追得上来吗”
“嘿!28就28,你哥哥4个球就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