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幕,落入远处芙盼的眼中,便是疑窦丛生。
天帝的术法伪装,仅是对着那些学堂里的小妖精,为了防止身份泄露,引起不必要的骚乱、麻烦,他们看见、听到的容钦,与朱玲珑看见的容钦相貌、名字都截然不同,可于魔界尊者芙盼而言,却瞧得真真切切,丝毫不差。
前几日,她原本是去西方寻朱大胆,问问他们,打算何时回家。
但红豆玩得乐不思蜀,还热切地拉着外婆,要带她吃通心粉、烤肠、黑森林蛋糕、提拉米苏、烤牛排,芙盼实在吃不惯那些吃食,加之语言不通,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跟天书差不多。
由于实在不喜欢旅行,芙盼呆了两天,便熬不住提前回来。
原本,她准备兴冲冲地看看玲珑是否有发奋学习,却意外得知乖孙女不仅没有头悬梁锥刺股,还等上仙界八卦报这种下流小报的头版头条,探讨如何买东西……
还有劳什子的择偶标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的事,这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吗?!
该不会在学校里早恋,看上哪个家境贫寒的小伙子,所以才说出这番话。
火冒三丈的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冲来仙麓书院,准备找朱玲珑问问清楚,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料到,竟见着此番场景。
即便芙盼不常出入天庭,但在龙祁、朱采香的婚礼,大娃、二娃、三娃的满月酒席上,天帝都亲自送来贺礼,芙盼自然知晓他生得是何模样。
更何况,道行高者,能轻易看出道行低者的真身,她放眼望去,所有身着书院服的学生,芙盼都能准确点破对方是獐子、兔子、蛇、狼,或其他别的。
唯独此"人",她看不透……想必不是简单,好相处的对象。
芙盼微微皱起眉,纵身一跃,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朱玲珑和容钦跟前。
容钦察觉前方突然有人出现,险些以为是什么陷阱,刚想抱着朱玲珑躲闪,但小猪已经瑟瑟发抖,两股战战,差点要"噗通"跪在地上,怯怯叫道,"外、外婆……"
是芙盼尊者。
朱玲珑想直接从荷花池跳进去,声线就像从树叶间隙投入的日光,不断晃动,"外婆,您不是去西方找豆豆和外公吗?怎么会来学校?"
容钦同样呼吸一滞,芙盼恐怕已经识破自己的身份。
"见过陛下。"芙盼跟容钦简单问安。
朱玲珑方才不提还好,一提,芙盼便冷冷勾起唇角,风姿绰约地走向她,"怎么,盼着我最好别回来,发现你做的好事吗?"
她每迈一步,朱玲珑就朝后退一步,从未有这般恐慌如瀑布喷涌,连她那句简短的"陛下"都没听清楚,只疲于思考自己的困境,早恋被发现,猪皮或许保不住了,"不,外婆,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可以、可以解释。"
"不是我看到的哪样?"芙盼手里攥着惯用来收拾朱大娃的鞭子,皮笑肉不笑地迈进,"我可是瞧得真真切切,送你来书院时做什么的?"
"是……是学习。"朱玲珑朝旁边躲,这会儿,连仙女的优雅都顾不得了。
"那你在做什么?"芙盼想追上她,根本不费事,却偏偏像耐心极好的狩猎者,要先试探戏弄番,再伸出爪牙。
"我、我在学习。" 朱玲珑求救地望向旁边的容钦,却见对方同样表情僵硬,恐怕也被魔鬼外婆吓傻了,"我们刚刚在讨论夫子课上讲授的内容,没有旁的。"
"都这会儿了,还撒谎!"芙盼怒气冲冲地扬起鞭子,却被容钦捏住。
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尽管是她的亲人,但依旧不喜欢旁人这般欺负她,"尊者,玲珑还小,何必这般严厉?"
朱玲珑躲在他身后,感到大限将至。
她这次,是真把外婆惹火了,趁她去西方,早恋被抓包。
芙盼此前有听校长提及,天帝很注重仙麓书院的人才培养,亲自过来旁听夫子授课,指点学生课业,促其精进,起初见朱玲珑同他走在一块儿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想法,便是朱玲珑上课不认真,被单独拎出来教育。
"陛下,玲珑这些天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今儿个,必须得好好教育。"芙盼示意他松开,但容钦自然不能同意,"这小树,还是棵苗苗的时候不修剪,等到将来真长歪,便只有追悔莫及的份。"
可容钦身后,却传来轻细的声音,"笔、笔下?"
朱玲珑略微恍惚,小白脸竟空手接住外婆的长鞭,素来在家中霸道的芙盼,还这般客气。
她仰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打量他们。
"玲珑,在陛下跟前怎能这般无礼?"芙盼被容钦制住,孙女到底是亲生的,当今陛下不近女色,曾经将蓄意勾引的青丘狐狸拧断脖子,她下意识拽着他衣摆躲在身后的举动,别激怒他,"过来。"
"什么陛下?"朱玲珑懵懵懂懂地望向容钦,像要从他口中知道答案,"容钦?"
容钦从未想过,他的身份,会由朱玲珑的家人揭露。
"住嘴,你是真傻还是糊涂?"芙盼略带焦急,她竟然直呼其名,"在你跟前站着的,是九重天上的天帝,不可这般无礼。"
"无碍。"容钦松开芙盼的手,他不敢看朱玲珑的表情,心脏被揪着,狠狠拧了一下。
很怕发现失望、难过、嫌弃、沮丧,或者其他。
芙盼催促道,"快向陛下赔礼。"
朱玲珑就这么看着他,像瞧着陌生人,她已经默默接受容钦从普通野牛,变成与天庭皇室沾亲带故的富家子弟,可现在,竟然、竟然成了天帝?
这种震惊,就好比乡野村子,一个平平无奇的村民忽地成为皇帝。
夜里躺在枕边,白日却将全家发派去西方,让还没有扫把高的弟弟妹妹去当海水清洁工,身无分文。
她都能想象出自己最小的妹妹,身体娇弱,软嘟嘟的包子脸,抱着扫把努力捡贝壳的画面。
还有陷害外公,冤枉亲爹,害得她孤身一猪呆在仙麓书院,天还没亮便爬起床给画师作图。
竟都是她养的小白脸做的。
"玲珑?"芙盼见她迟迟微动,眼里还有泪光闪动,以为是将她吓傻了,忙将孙女挡在自己是身后, "陛下,玲珑还小,或许不懂事,还请您宽恕原谅她。她并非有心的。"
"玲珑没有无礼。"容钦被朱玲珑防备、怨怼的目光刺中,格外难受,偏生当着芙盼的面,又不能抱着她好生安慰,"她在书院很认真地学习。"
芙盼象征性微笑一下,心里压根不信这规划,如今只想尽快从这儿离开,不要跟阴晴不定的帝王打交道。
"既然这样,臣多谢陛下的宽宥。"芙盼攥着朱玲珑的手,寒暄几句后,便拉着她回宿舍。
容钦望向跟在芙盼身边,一时间接受了太多信息,略微消化不了的朱玲珑,心疼又难受,他的猪竟然平白受这些委屈。
芙盼直接帮朱玲珑请假,刚准备将她关在宿舍的小黑屋反思,却在打开门时,发现里面堆积如山的珍宝首饰。
"这是怎么回事?"芙盼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朱玲珑不能说是容钦送的,只能像霜打了的花,恹恹低下头,"我自己赚钱买的。"
"我来之前,看了仙界八卦报上的报道。"芙盼有些无奈,苦口婆心地劝道,"别整天想些歪门邪道,猪的精力本身就是有限的,某件事上用多了,其他便相应地减少,还是要专注于主业。"
朱玲珑乖乖巧巧地点头,但心不在焉,早不知去了哪儿。
芙盼教育她许久,随后由于探访的时间有限,不得先离开,临走前,没忘记警告,"若是在书院里碰见天帝,急着躲了走,免得出事。"
"他真的,是天帝?"朱玲珑木木的,依旧是难以置信,"外婆、还会不会弄错了?天帝不是上了岁数,应该一把络腮胡子,满脸皱纹。"
"那是人,不是神。"芙盼道,"何况当今陛下亲政早,不想一些帝王,太子都要做几千年,在帝王中,算是非常年轻有为的一类。"
朱玲珑敷衍地点点头,"哦。这样嘛。"
待外婆走后,朱玲珑默默将自己裹成一团,坐在床边,傻傻地坐了很久,才听见脚步声,是容钦过来看她。
朱玲珑见他进来,就和早晨那样,根本不看他。
"玲珑。"这么突兀的场合下发生,容钦在她身边坐下,手臂搭在她后背处,"我帮你带了青菜汤,来喝一点?减肥再重要,也不能弄身子。"
"我不饿,不想喝。"朱玲珑抱紧自己的被子,将身体像汤圆馅料那样塞进去,扭过头,将其视作空气,"不用陛下关心。"
"你是我的女朋友,自然得关心。"容钦索性隔着被子将整个"大汤圆"搂在怀里,"今天的事情……"
"你不用再说了。"朱玲珑扭过头,像看见什么非常令猪讨厌的脏东西,"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分手吧。"
容钦的动作停住,他回忆着这几个字,确认没有听错,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里冷若深海玄冰,"朱玲珑,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朱玲珑背对着他,"你就做九重天上的皇帝,我们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要见面了。"
容钦狠狠将她按在怀里,有些焦躁,"我不同意,你下辈子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