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事理,并未怪罪。"
谢老太君心下稍安,随后又恨铁不成钢的道,"便是公主不怪罪,你也得好好哄哄才是。这人可不是我逼着你娶的,是你自个儿相中的,再要出什么乱子,我可不答应!"
"是。"谢羡无奈应下,又思及自己那位小未婚妻今日的表现,实在乖得不行,深觉这门婚事定的好。
他对小未婚妻当然没多少儿女之情,看在恩师明渠先生的份上,对她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但照拂到这个份上,却是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只是,如今细细一想,娶她也不算什么后悔的事情。虽说娶个公主,家中大伯三叔又要闹幺蛾子,萧家那位心思深沉的帝王诸多算计,但这些他都应付得过来。
那么个娇怯温弱的女郎,哪怕偶尔心思通透,在宫中,还不是任由人欺负。
萧桓这个兄长,是不会护着她的。萧宜瑜那个做姐姐的,也与她生了罅隙,鼓动着孙家来算计她。太皇太后毕竟年长,力有不逮,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羡垂眸,心中已然将事情看透了,再抬头看祖母时,语气中多了几分温柔,"祖母放心罢。她是我谢羡的妻,我自会照拂她的。"
谢老太君闻言倒是咂摸出了几分意思来,仰着脸逼问道,"就只是照拂?你总不会还念着旧人吧?!从前你那般荒唐,非要守孝三年,我这做祖母的拗不过你,也是允了的。但三年都过去了,总不会还要来个三年吧!"
谢羡苦笑,"祖母不必担心。过去的事情,孙儿不放下,也得放下。"
谢老太君这才放缓语气,"这就罢了。九公主是个好女郎,若是你娘在,定是喜欢得不行的。你此番去徐州,心里还得惦记着家中,你需记得,你如今可不是什么孤家寡人了,建康城有人等你回来。"
谢羡一一应下,也不打算与祖母说太多,见天色渐暗,便回了自己房间。
三日后,谢羡出发去了徐州。
名义上的未婚夫离开建康,对宜容没有多大的影响。
但这门婚事,带给宜容的远远不止如此。
她如今是谢家的准儿媳,宫中人人待她都小心了起来,就连萧桓那头,态度都变得有所不同了。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便是宜容的及笄礼。
女郎一生最重要的礼,及笄是头一桩,然后便是定亲、嫁人。
那一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宜容便被巧娘从榻上喊醒了,温热的帕子擦了脸,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宜容对及笄礼没有半分期待,上辈子都及笄过一次了,这一世再来一遭,纯粹是折腾人。但这话是不能说给旁人听的,她还得高高兴兴的,不能露出半点不虞来。
灵阙殿上上下下已经忙碌了一个多时辰了,等宜容起身,吞了一碗圆滚滚的红豆汤圆,才刚咽下,便被巧娘领到了偏殿,偏殿早有手巧仆妇候着了,替她上妆梳发,先换上了采衣。
采衣又被唤做"童子衣",色泽润亮,底色为月白,朱红色的锦边,乃是短衣,其下是同色的襦裙,襦裙底部亦是朱红的锦边。
宜容脸嫩,她是那种极讨好的长相,鹅蛋脸,一对儿圆圆的眼,两腮不凹,反而有些肉肉的,肤色雪白中又透着健康的粉,犹如被雪覆盖了一层的嫩桃儿,果肉嫩而汁甜美。穿了一身采衣之后,顿时便透出股纯然来,眼角微微下垂,显得无辜温顺。
巧娘看得眼睛一热,泪水差点滚了出来,硬生生止住了泪意,挽着宜容的小臂,扶着她出了灵阙殿。
宫中女郎的及笄,皆在秀欢宫办。
宜容乘辇,巧娘等人则捧着一众物事跟在辇后。到了秀欢宫,嘉朋满座,但宜容并不需要招呼她们,直接进了后殿候着。
前殿钟鼓声起,沉闷厚重的钟声传到后殿,宜容便由巧娘扶着,出了后殿,来到前殿,面向西面,跪坐而下,等着赞者为她梳头。
宜容的赞者是凌郡妃,凌郡妃是个有福之人,膝下四子三女,皆养大成人,所以才会被邀来做宜容的赞者。她年纪虽大,但手却很稳,执着梳子,轻轻梳顺宜容的发。
梳发过后,便是初加。
宜容起身,面向东面跪坐在席子之上,由正宾为她插笄。
宫人奉上罗帕和发笄,正宾为宜容插上发笄,凌郡妃又走上前来为她正一正发笄。
随着正宾吟颂祝辞,及笄礼这才算是走了一半。
宜容回到后殿,匆匆换上成套的素衣襦裙,素白的上衣,锦绸织成,襦裙亦是同色,上下一色,全无其它配饰。
这寓意着少女初成,色清浅而素雅素净,象征着女郎纯真无垢。
换上素衣襦裙,宜容又被引到前殿,在众人的见证之下,跪在软席上,面前是含泪而笑的皇祖母,身侧两旁皆是宾客。
宜容竟一下子想到了上辈子那次及笄礼,那时候皇祖母病重,父皇亦不如何待见她,但因着她那时已经定下了和亲的亲事,及笄礼不得不大肆操办。比起今日这一场,那时候仪容长公主的及笄礼显然要盛大许多,但她却没有半分感觉。
今日看含泪而笑的皇祖母,宜容心中一暖,鼻子一酸,眼泪便骤然滚落下来了,她郑重而珍重的双手扣额,额头叩地,深深鞠了一躬。
接下来是二加,主宾取下发笄,簪上发钗。宜容转身回到后殿,换上一身曲裾深衣,再度回到前殿。
从素衣襦裙,到曲裾深衣,意味着闺阁中的少女,已经足以当作成人来看待。
最后一项是三加,刚簪上的发钗被取下,换成了华丽奢靡的钗冠。
宜容在后殿换好正式的宽袖长裙礼服,再度回到前殿。
此时已经折腾了一个时辰有余了,朝阳初升,透过秀欢宫的窗棂,斜射到堂前,明黄的阳光,落在堂前女郎的发上、冠上、面上,犹如为她增添了一分莹润的光。
及笄礼之所以这么为人重视,那便是因为,及笄不仅仅代表着女郎长了一岁,更昭示着,待到及笄之后,有意的郎君便可以上门提亲了。因此,在及笄礼上,众人的感觉尤为明显。
从采衣到素衣襦裙,再到曲裾深衣,最后到宽袖长裙礼服,从纯真渐渐到柔美,从少女到成人,短短的一个时辰,尽露无疑。
观礼的有不少族妇,此时也都被狠狠惊艳了一回。
堂前的女郎长着张鹅蛋脸,眼睛圆而明亮透彻,鼻尖微微挺起,唇小而色若春花,五官无一不精巧。
被众人围着,女郎亦没有半分失措之色,沉稳大气,眉目间毫无忸怩之色,行走间又不见分半失礼,全然是个大大方方的女郎。
不少族妇们不由得想到:这样的容貌姿态,便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也娶得!内能拢得住夫君,操持家中诸事,外能交际族妇,又是宫中长大,手段性情定是差不了的。也难怪谢家家主巴巴的求娶。
原来是个不为外人所察觉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