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晋除去士族之外,另有一股日益崛起的力量,那便是以宜郡公曹缺为首的庶族。
士庶之隔,犹如天涧。然而宜郡公曹缺,却是实打实的庶族出生。
宜郡公祖籍易县,幼时丧父失母,由兄嫂抚养。初元元年,皇室萧家携朝廷迁址建康,宜郡公曹缺就是从这时初露峥嵘。彼时的少年悍将,陆战水战,百战百胜,无一例外,立下汗马功劳。
那时朝都初迁,人心惶惶,宜容父皇萧道全重赏曹缺,以“南晋战神”称呼之,以此安建康百姓的心。总之,这位出身易县的庶族寒门,就这么一步一步成为了南晋手握军权的悍将,得封宜郡公,任持节都督,兼内卫指挥使。
如今,便是帝王萧桓,也轻易动不得他。
不过,他也并非毫无弱点。不知因何缘由,曹缺未曾娶妻纳妾,连暖床侍女也无,膝下更是空虚多年。人人猜他,要不就是身患隐疾,要不就是忌惮皇室。
但是,曹缺虽无亲子,却也亲手培养了继承人。
指挥佥事傅明远便是他一手提携的庶族,从入朝到如今身居指挥佥事一职,曹缺从未掩饰过自己对傅明远的欣赏。甚至,因为傅明远能力卓绝,人人皆言,曹缺虽无亲子,但胜有亲子。
傅明远更是与谢氏三郎谢羡、舒氏舒绍卿并称建康三公子。
当然,这个称呼多多少少是为了讨好曹缺而传开。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傅明远的出众。
萧宜容将视线投向替她解围的傅明远,见他样貌一如从前冷峻,眉间却是温和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拒人千里之外。
方才他一句话,让围着说闲话的女郎们面红耳赤,纷纷脸色难看散开了,连舒子朗与傅明远同时在场都吸引不了她们。
傅明远却并未朝这边多看,很快转过身,冲后头道,“少卿大人,您的家事,我便不插手了。”
傅明远“少卿”二字一出口,原本还不以为意的舒子朗立马变了脸色,心惊胆战看向傅明远身后,待见到二叔舒绍卿的身影,整个人都颓靡了。
他恹恹喊道,声音蚊虫似的,“二叔。”
舒子朗在家中乃是千娇百宠,人人都要哄着他这位大少爷,但他最怕的就是家中的二叔舒绍卿,时任太府少卿的舒氏家主。
“嗤。”舒绍卿冷笑,却并未急着教训自家侄儿,转头看向素来与他不对头的傅明远,抬了抬眉,“指挥佥事大人见笑。傅兄今日来,难不成也是与我这不肖侄子相同来意是来尚主不成”
“少卿大人!”
先是舒子朗捉弄她,再是舒绍卿借公主之事为说辞,宜容再好的脾气也要发火了,忍不住厉声喝止了舒绍卿的话。好在她人小小的,哪怕是发脾气,旁人也只觉她是闹性子。
舒绍卿亦是这般作想,一见娇娇怯怯的女郎双目含水,“鼓着勇气”呵斥自己,非但丝毫不觉愠怒,反而觉得有几分新鲜好玩。
难怪自家侄子喜欢欺负这小女郎还真是有些有趣。
好在舒绍卿没有真的那般恶趣味,竟意外的没有对宜容呵斥他的行为有所反击,反而十分配合的训斥了一番舒子朗,然后便领着自家不成器的侄子离开了。
舒家兄侄二人一走,宜容便也生了离意,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傅明远似乎是猜出了她的想法,朝外走了几步,随后道,“九公主,臣送您回宫。”
两人悄无声息走在竹林外的小道上,莫名的,宜容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她记得那是初元二十一年,她送萧桓去文昌殿,回去的路上,在水榭遇见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那便是少年时候的傅明远。
她第一次见到傅明远,那时候宜容还不知道父皇与宜郡公曹缺之间的那些龃龉,当然也无从知晓,沉默的少年就是曹缺新认的嗣子。
少年面色冷淡,眉眼间满是疏离和生人勿近,宜容也是会看眼色的,当然不会傻乎乎凑上去,打算从少年身边绕路。
只是那时候生母乔美人刚过世,姐弟刚刚失了生母照拂,宫人欺侮,两人又年幼,日子过得不容易,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省下来给了阿桓和阿岑,反倒是自己,穿了一双略大了些的鞋子,也未曾注意。
宜容饶过少年,反被湖边的石头绊倒,扑通一下就掉进湖里。
她不识水性,很快便如秤砣般坠到了湖底,好在少年傅明远及时施救,虽一言未发,却是沉默地将她救了上来。
自那时起,宜容便记他的恩,想着要报答。
但或许是因为知晓养父曹缺和萧家的不合,傅明远十分抗拒她的接近。
宜容那时候还是傻乎乎的小女郎,远没有现在这般一点就透,还半点没有发觉对方的不耐,成日想着报恩,差点堵得傅明远再也不进宫。
时间久了,宜容也渐渐长大了,不再把那时的事放在心上,也开始反省自己当时给傅明远带来的困扰,便再也不曾去见过傅明远了。
前世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她出嫁的那一日,宜郡公曹缺负责送嫁。傅明远刚刚升任副佥事,正巧也在送嫁之列,宜容当时想贺喜一句,但转念想到曹缺对萧家的不满,还是未曾主动接近对方。
收回思绪,宜容舒展了眉眼,心中有几分安慰。虽说傅明远因为长辈之间的关系,始终未曾将她当做好友,但宜容还是希望自己这位恩人过得好的。
这无关情爱,纯粹是对于故人的祝福罢了。
傅明远自然不知道身后的小女郎在想些什么,在他看来,这位九公主年纪太小了,单单只论年纪,喊他一声叔都不为过。他素来不是很爱管闲事的人,也不知为何会忍不住替小女郎解围。</p>
兴许是她红着眼睛的模样有几分眼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