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次独处,已是半月之前了,又看见女郎这般“温顺”的模样,袁琅心中既欣喜又有些隐隐的遐想,思索片刻,终是选了最不容易出错的话题。
“阿容,方才送来的鲈鱼脍可还合你胃口我记得,从前还住在环玥殿的时候,阿容便最喜欢鱼鲜之物。只可惜北地少鱼鲜,当时我亦人微言轻,不能替阿容寻来,委屈阿容了。”
真是长大了,还知道把旧事搬出来,好让她心软。
萧仪容和亲北地的那年,袁渠已是五十有余,长期征战给他留下了诸多暗伤,曾经叱咤战场的男人,也熬不过命。袁渠向南晋求娶公主,并非是为了折辱南晋,而是为了他一手打下的天下。北魏族人最早始于草原,性情桀骜不驯,崇尚武力和权势,袁渠怕,他一朝薨殁,几大家族不服新帝管束,帝位不稳,几代帝王的努力一朝瓦解。
为了震慑几大家族,袁渠与南晋和亲,迎南晋长公主入宫。成亲那一日,袁渠便把事情全盘托出,仪容便同袁渠许下承诺。
有朝一日,袁渠归天,仪容作为太后,要帮助新帝坐稳帝位。作为交换的筹码,袁渠留下遗嘱,事成之后,允仪容荣归南晋。仪容和亲并非本愿,虽说离开南晋之时便早做好了死在北地的准备,但既然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仪容亦欣然应下。
而把袁琅作为新帝来培养,则是萧仪容选的。
袁琅的生母是袁渠在外征战时所幸的女奴,身份卑贱,连带着袁琅也被宫中众人看轻。偏偏仪容当时一见他,便觉得比起宫中那些子被宠坏了的皇子,袁琅更合她眼缘,便干脆带他回了环玥殿,放在自己膝下养着。
一养多年,就连仪容自己都觉得,袁琅简直与她弟弟一般无二了。她教他读书识字,为他寻良师,替他百般谋划,当真费心尽力将他当弟弟抚养了。
然而,袁琅还给她的,却是……
……
萧仪容自嘲一笑,随即仰头看向青年,比起刚进环玥殿的时候,袁琅实在高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北地男子身量高大的原因。当初她竟还为他发愁,怕他日后要长不高了,想着法子哄他用乳酪。
“阿容……”
袁琅一见她笑,便心里觉得不安,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仪容倒是不气了,说到底,她是南晋皇室出身,袁琅对她有戒备之心很正常。她自认将青年的心思琢磨透了,才开口。
“殿外的人,是你安排的关着我,不让我出去,是你的主意,还是旁人给你出的主意”
“阿容,你不知道。”袁琅解释,“阿容,你别误会我好么我待你的心,你定是明白的对不对去岁冬猎的时候,便有歹人混入长乐殿,若非我当时及时赶到,阿容你……阿容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出事。你看,我虽然让人在殿外守着,那也是不让外人来害你,我是绝不会忌惮你的。”
仪容不愿去想这话的真假,紧接着就道,“你若是怕北魏有人害我,何不把我送回南晋呢你看,我与你父皇的约定,你也是知情的。北地气候严寒— —”
“阿容!”袁琅打断了她的话,在原地焦虑踱步,随即转过头来道,“阿容,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会准你回南晋的!我不会准你离开平城的!或者说,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
仪容这下是真的有些恼了,这孩子是什么犟脾气,明明小时候还好好的。她冷笑,“那你是什么意思要把我这个太后关到死”
袁琅闻言,眸色渐深,欺身逼近席地而坐的女郎,直直的盯着那一双沉如镜湖的妙目,忍无可忍一般,“阿容,你既要听实话,那我就说实话给你听。不知阿容在北地待了数年,可曾听过我族的一个旧习。”
仪容不语,袁琅也不在意,一字一句道,“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放肆!”
仪容万万没想到,袁琅居然抱着这种忤逆龌龊的心思,父死子继,他是将她也当做可以继承的玩物了!女郎怒不可遏呵斥道,“滚出去!”
将心底话说出口,袁琅心里舒服多了,也不介意女郎这般呵斥自己,含笑直起身子,亲昵胜过恭敬,“阿容总算明了我的心意了。阿容从前不是一直让我快些纳后么,我想想,阿容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国不可一日无母,而我的后位,已是空缺三年了,也是时候立后了。”
袁琅转身,嘴角噙笑出了长乐殿,內侍见他心情甚好,赶忙跟在身后。
月夜多雪,年轻的帝王却丝毫不在意脚下的积雪,眼中壮志雄心,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世间许多事情,并非有权势便可。
譬如生死。
始康二年冬。
萧太后薨殁。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
正好快要过年了,带着阿容容给大家拜个早年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原指父亲死后,由其子继承其一切特权,兄长死后,由其弟继承其一切特权。部分少数民族存在父亲死后,儿子继承其财产的同时,也可以继承父亲的妾室(古代妾算做主家的财产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