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殿。
殿内寂静无声,非但没因为这静谧生出安详之感,反而显得气氛凝滞。
侍女碎步入了内殿,轻轻掀了薰炉的玉顶盖,素手将燃剩下的香料渣取出,正要将宫人刚送来的香料放进燃盘,殿内忽然响起了女郎的声音,那声音软软的,仿佛是肃杀的冬日中的一抹春意,与北魏女子的干练不同,女郎的声音明显透着一股南晋皇室娇养出的奢靡绵软。
“他是嫌我这个太后病得不够重,让你来添把火”
说话的女郎正是这长乐殿的主人,先帝袁渠的继后,南晋的长公主,如今的北魏萧太后,萧仪容。
而女郎口中的“他”,则是如今的帝王袁琅,登基堪堪三年,却已是积威甚重。
侍女听了皇室龃龉,恨不得当场做了聋子哑巴,然她是长乐殿内新来伺候的奴婢,对长乐殿这位萧太后的脾性知之甚少,第一反应便额贴地面,颤巍巍道。
“婢不敢。”
仪容原是倚在榻上的,倒不是如她自己说的那般,是病了,纯粹便是懒得起身罢了。平城天寒,她这南晋公主本来便不适应平城的气候,一到冬日,便窝在榻上,这是一贯来的事情。
而这一回,她一手捧上帝位的袁琅忤逆,她这人也是脾性傲惯了的,才做不出装病乞怜的模样。
不过是前些日子,袁琅这逆子声称,太后凤体有违,朝中诸事无故不可叨扰太后,把一众臣子挡在门外,将她这太后生生给架空了,仪容心中觉得好笑,免不了说话的时候,就要刺上几句。
见那侍女眉眼带泪,好不可怜,仪容轻笑,“杵在那儿做甚过来伺候我起身。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怕把脸给皴了。”
侍女赶忙过来伺候,手脚倒是颇为麻利,毕竟是宫中的宫人,伺候主子穿衣这等小事,还是练过的。但仪容素来娇惯惯了的,身边用的都是伺候旧了的老人,哪里该用什么力道,何处该用什么指法,自有一套。
而且,仪容穿的又非胡裙,乃是南晋宽袖褶裙,层层叠叠,绵软的绸纱铺了一地,仿佛红云一般,瞧着是好看,穿着也舒适,但就是折腾起来极为麻烦。
侍女是新手,比不得那些旧人,直到那侍女额上都沁了冷汗,这身衣裳才算拾掇好。
内殿拐角进来了个侍女,仪容抬眼轻瞥,又是眼生的人。
来人稳稳跪地,恭敬地额贴地面,“陛下命人送了吃食来。”
“丢出去。”仪容眉眼含笑,说出口的话倒是半点不留情面,旋即又改了主意,“放着吧。”
传话的侍女大松了一口气。
仪容瞧着心中觉得十分好笑,她虽然算不得什么宽宏大量的主子,但对自己身边的人,素来还算宽和。
来到前殿,按规矩,哪怕她是太后,陛下赠菜,她好歹也要做出个样子来的,至少也要说一句孝顺,但到了仪容这里,就没人敢苛责这些规矩不规矩的。
她团膝坐在软垫上,腰身柔弱无骨一般,素手撑着下颌,就那么懒洋洋垂眼,由着袁琅身边的内侍亲手恭恭敬敬将菜送上来。
就好像,袁琅这菜并非是赏菜,而是变着法子来讨好她一般。
主菜是鲈鱼脍,鱼肉薄若秋蝉之翼。剩下的便是北魏宫中常见的吃食了,算不得新鲜,只是光是那一道鲈鱼脍,便值得仪容多看一眼了。
天寒地冻的,能寻到鲈鱼便算十分难得了,且北地不食鱼鲜,能寻到厨子来做,还能做得有几分模样,算得上难得了。
仪容难得有了胃口,倒也不在意这是逆子袁琅送来的吃食。
送菜的內侍见女郎用得开心,不由得大松一口气,默不出声退了出去。
等回了宫中,內侍向专注于政事的年轻帝王回禀了,见帝王冷冽的面色仿佛有所回春,又讨巧将太后是如何用得开心的画面一一描述。
袁琅自是欣喜不已,因为半月前的争执,长乐殿娇气的女郎已经许久没搭理他了,不管他送什么珍宝,女郎惯是不予理睬。他既怪她冷心冷情,有的时候却也忍不住反省,女郎是见惯奇珍异宝的,比起惯会享乐的南晋皇室,他送的东西,兴许当真入不得女郎的眼。
袁琅略迟疑了一瞬,还是搁下手里的笔,起身,“去长乐殿。”
阿容好不容易态度松动,他自然是要借着这机会,将阿容哄好。
年轻的帝王脚步匆匆,玄色衮服的滚金边都混成了金线般。
內侍急匆匆追上去,边跑心里边想,这南晋是什么水土啊,简直一养就养了个祸水。比起南晋文人常说的那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长乐殿这位可是半点都不逊色。不过是略尝了几口陛下送的吃食,就能惹得陛下丢下诸多政事不顾,光就想着往长乐殿跑。
袁琅来长乐殿,仪容并不觉得惊讶,她既吃了袁琅送来的吃食,袁琅必是觉得她心软了,才这般急匆匆赶来,好似要和她和好一般。</p>
袁琅一进殿,从旁伺候的宫人鱼贯而出,殿内很快就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