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的目光冰冷而又滑腻,闻言,他古怪地笑了一下,阴阳怪气道:“盛少爷可得慎言,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容不得更改了。”
盛子裴紧紧咬住了下唇,才能克制自己没冲上去打他一拳。
一连串的罪名扣下来后,盛子裴虚无地坐在大堂里,脑子在一片混乱之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念头——如果大皇子出事了的话,小七怎么办!
盛子裴心中一慌,转身就要往宫里跑。
但在家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盛长风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长子:“你去干什么”
盛子裴红了眼眶:“小七……”
“七皇子跪在御书房外,想为大皇子求饶。”盛长风冷酷道,“被圣上罚了半年禁闭。”
盛子裴的心直直地落了下去。
“所有皇子中,唯有七皇子最受圣上宠爱,但这件事上,便连他都碰不得,你明白吗”盛长风语重心长道。
明白。
如何能不明白
大皇子是个信号,再往后,盛家,还有曾经的大皇子党,一个个都逃不了。
盛子裴连嘴唇都在发抖着,心中有无数的迷茫和困惑,无处释放,无从解答。
但到了最后,他也只是白着脸说了一句:“我只是、只是想见见小七。”
盛长风看向他的目光蓦地变得有些苍凉。
……
在大皇子谋逆的背景下,盛家出事似乎来得如此理所当然。
盛家主系、旁系共一百六十一口人丁,尽数下狱。
被抄家那天,盛子裴愣愣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古董花瓶碎了一地,看到父亲珍藏的书画被丢在地上,染上污秽的脚印。
恍惚之间,他记起了大皇子的那条路。
军营。
盛子裴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跑出去,对着大理寺的办案官员跪地道:“罪臣盛子裴……有事交代。”
一折请求入营的折子送到了皇帝的案桌上。
盛家多年攒下来的人脉也终于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无人知那一日书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最终,盛大人的判决从秋后问斩,被改成了千里流放。
而三日后,革除了所有官职的盛子裴一身轻装入了军营,当了一个小小的百夫长。
盛子裴离开京城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那满目的雕梁画栋,红墙黄瓦,无一落入他的眼眸。
盛子裴最后的念头,只有一个——仔细想想,他好像,真的很久都没看见小七了。
军营里的生活算不上有多苦,只是有些无聊。
小七平均每两个月会给他发一封书信,但因怕被人发觉,每次最多也就一两句话,几十个字,一眼扫完就没了。
盛子裴没别的办法,只能把书信攒起来,闲着没事就多读几遍。
读的多了,原本干巴巴的字眼,也硬是能被他从里面看出一丝两丝的深情来。
军中枯燥乏味,盛子裴也只能靠着这些慰藉度日了。
……
等他在军中待了几年,大大小小地攒了点军功,盛子裴终于从百夫长,变成了一个副将。
这时候,小七在朝中名望渐显,也终于露出了自己的锋芒。
那一日,边关不稳,盛子裴自请率兵出击,结果天时地利,直接抄了匈奴的老家,又立了一大功。
回来的路上,盛子裴骑在马上,扛着厚重的盔甲,冰冻成霜的睫毛颤了颤,心里止不住有些高兴——这回回去,总算是又能升职了。
升职了,就能多给小七一点助力。
然而,盛子裴的笑意还未真正到达眼底,一封急报突然送来——
“流放之地苦寒,罪人盛长风,殴。”
滚烫的心瞬间冰冻。
盛子裴身形一颤,一口心头血吐在了书信上。
冬日渐远。
因为盛长风的事,皇帝终于在角落里扒拉出了一点良心,一道恩旨下来,封了盛子裴做威武将军。
军营里载歌载舞,恭贺着新将军上任。
盛子裴朗声大笑,对敬过来的酒水一概收下,没多久,就醉了个糊涂。
朦胧之间,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盛府,看到了身体尚且矫健的盛长风,拿着把戒尺追着要打他。
盛子裴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出来。
两行清泪,没入雪地。
盛子裴就地而睡,看着夜空,轻声念了一句:“小七,我似乎只有你了。”
……
在立春之日,那在病痛中苦苦支撑了数年的老皇帝,终于也没能真的熬过这个冬天。
原本的七个皇子死的死,病的病,众人一圈看下来,剩下唯一一个可继承大统的,竟然只剩下了年纪最小的七皇子。
新皇即位,大赦天下。
京中书信传来,盛子裴在营中大笑三声,痛快地喝了一整坛子酒,才出门对副将们道:“兄弟们,可以回家了!”
军营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春风得意马蹄疾,盛子裴紧赶慢赶地赶回京城,在城中骑着高头大马,心里却乱得不行。
然后,看到前方那顶轿子的时候,盛子裴的脑子突然空了下来。
清瘦的手撩起帘子,新皇隔着一层帘子,黑白分明的眼眸就这么温和地看着他。
盛子裴愣了半天,终于“刷拉”一下翻身下马,真心诚意地跪倒在地,道:“拜见皇上。”
新皇的双手稳稳地托在了盛子裴的手腕上。
小七沉默良久,终于舒出一口气,轻声叹道:“回来就好。”
盛子裴的额头压着他的手背,没忍住,无声地哭了一场。
在京中待了半年,盛子裴逐渐感觉到了小七与之前的不同,不过,他本人也不太在意这个。
——都是当皇帝的人了,哪能没有变化呢
盛泽想。
盛子裴自个儿想得开,但他的副将们憋不住了。
“将军,我说句您不爱听的,上面那位……怕是有些防备咱们。”副将们忍不住道。
盛子裴笑了。
“防就防吧,我的命都是他的,想要什么,拿走就成。”盛子裴咧嘴,喝了一大口烈酒。
副将们都是糙汉子,一听,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反而极为赞同道:“将军果然洒脱!也是,吾等对皇上忠心耿耿,连命都能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盛子裴酸了:……
他很想说,不,我和你们不一样!
你们这等凡夫俗子根本就不能懂我对他的那份苦思和爱慕!
但,这话,盛子裴不敢说。
小七只是皇子的时候他不敢说,当了皇帝,那就更不能说了。
所以,盛子裴打算,就这么好好地守着他,也就行了。
然而……
下一年开始,他就始终奔波于战场间,五年没回京。
盛子裴:……
别说守着了,现在连看都看不见了!!!
好不容易平定了边疆,盛子裴回京了,屁股还没坐热呢,小七又要派他出去,找那个劳什子的药王珠。
盛子裴耍赖似的坐在御书房里,幽怨地看着某皇帝,不肯动了。
小七似乎猜到他心思,也不理他,兀自专注地批着折子。
盛子裴就更气了。
小七不管他,任由他泄愤似的吃了三大盆点心,才终于没忍住,侧过头,捂着嘴角笑了一下。
盛子裴一下子就心软了。
“药王珠什么的,找就找。”盛子裴赌气道,“但是等我回来后,你就不能再赶我走了。”
小七看着他,眼里没能藏住那清浅的笑意。
他欣然应道:“好。”
于是,盛子裴走了。
三个月后,小七病逝了。
盛子裴拿着药王珠,一脸懵逼地看着举国同丧。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呢,甚至也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新登基的皇帝长啥样,一封遗旨下来,他直接被派去守皇陵了。
副将们看着他,又是同情,又是害怕,憋了半天,才敢小声嘟囔一句:“皇上这是不是坑你呢……”
盛子裴:……
当然是!绝对是!
但,人都死了,他连骂他一句,都更不忍了。
最后。
盛子裴麻木地去守了皇陵——
小七死后的第一年,盛子裴只知道呆呆地在里面混日子,浑浑噩噩的基本都没什么印象。
小七死后的第三年,盛子裴回过神来了,开始一日三餐每天骂小七,一边骂还一边哭。
小七死后的第五年,盛子裴彻底回血了,并在漫长的守灵的生涯中,开发了戏精的技能,开始对着小七的棺椁发.情……
“哎呀,这个花是我折给你的,嫩黄色最配你了。”
“我跟你说啊,今天送来的饭还挺好吃的,什么你也想吃那你得叫一声哥哥,不然才不给你吃。”
“这儿就我们两人呢,你说这算不算长相厮守啊”
盛子裴自己一个人,也能念叨一整天都不停。
目睹了盛大将军是如何发神经的大皇子顾清:……
“你看起来,似乎过得还不错”
终于有一天,顾清忍不住现身了。
盛子裴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直接答道:“我算是想明白了,活着,我这辈子都没法和他在一起;死了,我居然就能拥有他整个人了这么一想,确实还挺开心的……”
顾清:……
你对着尸体天天就在想这些
“……靠,大皇子!”盛子裴突然反应过来。
顾清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哟,还记得呢”
盛子裴震惊了:“你不是死了吗!等等,你原来没死那我那些纸钱都白烧了”
顾清:……
“首先,我死了。”顾清面无表情,看他的目光宛若在看一个智障,“其次,你只给我烧了一年。”
盛子裴干咳了两声:“心意到了就行了。对了,你要是死了,那小七……”
顾清沉默了一会儿,道:“小七马上要去投胎了。”
盛子裴愣了愣,神情有些恍惚:“哦、嗯、投胎好,能投胎就好……”
“子裴。”顾清喊了一声。
盛子裴呆愣愣地抬头。
顾清面上似有不忍,但片刻后,他还是硬下了心肠,道:“我有事拜托你。”
盛子裴猛一哆嗦,表示拒绝:“别。你上次拜托我照顾好小七,然后说完,你就死了,盛家也完了,你这次再拜托我,我怕真的受不了……”
顾清忍着脾气笑了笑,咬牙切齿道:“事关小七。”
盛子裴立马正经了:“你说。”
“小七在位时候,多年征战……”顾清略有犹豫,叹道,“虽有治理之功,但常年征战让两方百姓死伤无数,正巧碰上地府换届,恶鬼作乱,人间地府皆深受其害。因此,小七这一世德行有亏,罪孽深重,需为此赎罪,如若不然,他之后十世,不是投畜生道,就是恶人道。”
盛子裴立马就怒了:“匈奴入侵在先,这也能怪在他的头上”
顾清沉着脸,却也无可奈何。
“就算如此,仗是我打的,要怪也应该怪我才对。”盛子裴愤愤不平。
顾清笑了,点头道:“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盛子裴:……
顾清:“你如果愿意,小七的罪,便由你担了吧。”
盛子裴当然愿意得很,当即点头。
顾清严肃道:“其实也是正巧碰上了地府的动荡期,才让小七背了这些罪孽。如今,地府中恶鬼横行,善鬼反而深受折磨,你若愿意,便接了鬼王之职,肃清地府,便清偿了这罪。”
盛子裴和他对视了一眼,点头道:“好。”
——恶鬼不听话,打到听话就行了。
这个他会。
顾清放柔了眉眼,道:“多谢。”
盛子裴笑得开怀:“替小七,我愿意。不过,这次你是不是就输给我了我可是连死后都能给他排忧解难的子裴哥哥……”
顾清瞬间冷了脸,嗤笑了一声:“你怎知我没替他担”
盛子裴茫然脸:“啊”
“我已替他担了一半,要不是剩下一半我实在没法解决,不然岂能轮得到你”顾清嫌弃脸。
盛子裴:……
活着的时候,大皇子就挺让人看不顺眼的,没想到死了之后,他就更让人看不顺眼了!
顾清开出一条道来,懒得多话,催促道:“走吧。”
盛子裴皱了皱眉,看着他的背影,问:“我做鬼王,那么你呢你担了什么”
顾清冷淡的声音响起:“任阎王之职,重建地府秩序,七百年不得出地府。”
盛子裴:……
不开心!
听上去就比他的官职要厉害!
似乎又被比下去了啊啊啊!
顾清:“对了,既然已经死了,不如往后就起个新名吧。”
盛子裴奄奄道:“哦,你呢”
顾清:“我改姓顾,单名一个清字。”
盛子裴想了想,道:“姓我就不改了,名……我也取个单字”
顾清沉吟道:“也可。鬼王掌管地府执法,不如你就叫盛法。”
盛子裴:“……好难听!”
“算了算了,我要不,叫泽吧”盛子裴美滋滋道,“盛泽盛泽,听着好听。而且小七老是说什么泽被天下的……”
顾清嫌弃抿嘴:“那你怎么不叫盛天下”
盛泽:“……盛天下听起来就很傻!”
两人并肩而行,皇陵中烛光渐渐微弱,二人身影淡化,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啊,写刀了呢,好激动!!!
对盛泽来说,其实生前就是个暗恋而不得的苦逼故事。
对此——顾清表示抗议,苏灵表示不服。
他俩表示:故事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
事实具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邹月白 2个;我是你们的小可爱阿唯、噤非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噤非、今天看本子了不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邹月白 2个;koal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团子喵、细雨 20瓶;烟云妖月 3瓶;凌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