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裴回想自己的一生,除了小七, 似乎自己什么也没记住。
说起小七, 他第一次见七皇子的时候, 还是在家里的梅子树上。
盛子裴那会儿刚过七岁, 肤色黝黑,身体矫健,皮的跟什么似的。他看到树下有个陌生的小弟弟, 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
那小弟弟是个三头身,此时正瞪着大眼睛, 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里的青色梅子。
盛子裴觉得这奶娃娃还挺好玩,于是特意拿着梅子逗他,招呼道:“你吃不”
奶娃娃只犹豫了一会儿, 点了点头。
盛子裴在树上坐下来,咧嘴笑:“喊声哥,喊了我就给你吃。”
奶娃娃的声音软糯糯的:“哥哥。”
盛子裴被这奶团子软绵绵的样子萌得心神荡漾,大手一抛,把手上的梅子全给了他。
奶娃娃迫不及待地张嘴咬了一口,然后酸得把整张脸皱在了一起。
盛子裴坐在树上哈哈大笑。
然后,盛子裴就看到他的老父亲跑了过来。
老父亲朝着那个奶娃娃喊了声“七皇子”。
盛子裴:……
当今圣上总共有七个儿子, 最大的大皇子比他还要大几岁, 而最小的七皇子,刚出生三四年……跟眼前的三头身团子确实很吻合。
“七皇子”吃完了梅子,擦了擦手, 更加眼巴巴地看着盛子裴,喊:“哥哥。”
突然做了皇亲的盛大人:……!
盛大人面色苍白,狠狠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盛子裴一个腿软,从树上摔了下来。
再后来,盛子裴被打了个半死,一整个月都没能下床来。
他不知道的是,宫中,当天晚上皇帝就收到了密报,里面记录着七皇子私下替他认兄弟的前因后果。
皇帝沉默着坐在上面,下方太监密探跪了一地,气氛沉闷,不敢出声。
半晌,皇帝才沉吟着批了一句:“由他们去。”
于是,一个月后,养好伤的盛子裴成了七皇子的伴读。
盛子裴思考了一会儿,被打一顿就能收一个弟弟……似乎也不亏
其实在认识七皇子之前,因为某些政治原因,盛子裴和大皇子的关系还算不错。
但在认识七皇子之后,盛子裴看大皇子突然开始不顺眼起来。
比如这会儿——
“小七,下课后我带你出去斗蛐蛐。”盛子裴兴高采烈地给七皇子比划,“摘星楼里来了那么大的一个威武将军,头须有那么长……”
七皇子看得双眼发亮,整个人乖成了一只小奶糕!
于是盛子裴就说的更起劲了。
“七弟。”大皇子含笑打断了他,责问道,“功课做完了吗”
七皇子羞愧地低下头:“没有……”
大皇子提溜着他的后颈,要把人带回皇子府:“既然如此,今天不许出去了,我管着你做完再走。”
七皇子怕他,不敢多说,只能委委屈屈地求助于盛子裴。
盛子裴不爽地嚷嚷道:“小七天天在宫里,都快要闷死了!”
大皇子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你也想跟着一起来”
盛子裴立马闭嘴。
大皇子提着人走了,边走,似乎还边在安慰:“做完功课我就让小厨房给你做吃的,羊奶喜不喜欢”
七皇子瞬间忘却了盛子裴这个难兄难弟,毫无骨气地高兴道:“吃!”
盛子裴:qaq
他也想吃。
仔细想想,成为伴读前,盛子裴都是在家中厮混,把一干夫子气得跳脚。
成为伴读后,盛子裴都不用出手了,光七皇子一人就能把夫子气跳脚。
“七皇子,昨日所学的《策论》你可有熟读”夫子问。
七皇子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奶音掷地有声道:“读了!”
夫子又问:“会背了吗”
七皇子:“会了!”
夫子:“那便背吧。”
七皇子背出了第一句,然后就懵逼地站在了原地。
夫子:……
七皇子身份尊贵,夫子不好罚,所以就苦了他们这些伴读,又是被打手心,又是被罚站。
学堂里好一顿兵荒马乱。
盛子裴顶着大太阳站在门口,手里火辣辣的疼,心中却并不后悔。
——夫子下手忒狠,连他都疼得龇牙咧嘴,因此更不忍心让这份苦落到小七那个奶包子头上。
不过,奶包子虽然懒了点,人却仗义得很。
一看伴读们都被罚出去了,他也偷偷地溜出来,陪着他们罚站了。
其他伴读吓得够呛,哭天喊地地求着小七回去,却唯有盛子裴,喜滋滋地笑出了一口白牙,大手一挥,下定决心道:“走,我带你逃课去!”
伴读们:
七皇子屁颠颠地跟着跑了。两人跑到了御花园,开始抓蛐蛐。
盛子裴耐心地教他怎么挑选——
“这个个大,肉肥,打起来一定厉害。”
“那边那个,一看就是常胜将军!快,快去抓了它!”
“哈哈哈哈这回可算落在我手里了。小七,改日我带你去摘星楼,赢钱去!”
皇帝站在不远处,看着御花园里趴在草地上的一大一小两个屁股蹲儿,陷入了沉思。
盛大人一脸的不忍直视,几步跨过去,一脚踹在了自家不孝子身上。
“谁!”
盛子裴气焰嚣张地回头。
然后下一秒就恹了:“父亲……”
盛大人指着他的手抖啊抖:“你、你怎么能带着七皇子干这事呢”
奶包子听到有人说他,一抬头,看见了明黄色的皇帝。他咧开嘴笑了笑,“蹭蹭蹭”地跑过去抱住了父皇的腿,撒娇道:“父皇皇抱”
皇帝熟门熟路地抱起他,又看了盛子裴一眼。
盛大人连忙告罪。
皇帝轻笑了一下,道:“小孩子玩闹罢了。”
盛大人松了口气,并表示回家一定把盛子裴痛揍一顿。
盛子裴揉了揉屁股,委屈——明明皇上都说了不追究的!
盛大人继续瞪他,并用打得他满地求饶的戒尺告诉他——不管怎样,你爹终究是你爹。
盛子裴吧,气运似乎有些问题。
不做坏事还好,但只要他一带着小七干坏事,就会被圣上发现。
但,小七的生活太无聊了。
盛子裴记得刚认识小七的那会儿,小七看着傻乎乎的。可是当他把宫外的那些东西一样样带进来,把民间的游戏一样样教给他后,小七的脸上,就多了神采。
“子裴哥哥,你之前说的花灯,真的很好看吗”小七会这样仰着脸,专注而又期盼地问他。
盛子裴咧嘴笑:“好看啊,你等着,我明天就去找给你看!”
小七心满意足了。
结果,盛子裴自己答应得爽快,却忘了这会儿并非灯会,根本没有地方去买所谓的花灯。
想起小七失落的表情,盛子裴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幸好,还是老管家给他提醒:“少爷实在买不到的话,可以自己做啊。”
盛子裴惊喜道:“你会”
老管家:“……不会。但是少爷你书读得多,书上没有教如何做花灯的吗”
盛子裴被这么一说,想起来了,父亲房里确实有一本《民间小记》,他去翻翻,说不定就能有收获。
……
第二天,小七收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一整夜的花灯。
盛子裴看着那骨架粗糙的、纸糊得歪歪扭扭的花灯,有点心虚。
小七没见过花灯,轻易就被他唬住了,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兴高采烈地让人点上了蜡烛,提着它到处跑了一圈。
大皇子看到那花灯,惊呆了:“这是什么东西”
小七骄傲道:“花灯啊!原来大兄兄也没见过吗”
大皇子目光在那木头架子上停留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了盛子裴。
盛子裴揉了揉鼻子,更心虚了。
大皇子叹了口气,揉了揉小七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小七啊,大皇兄给你请旨,让你下次元宵节出宫吧。”
小七:“啊”
大皇子很是忧愁:“带你看看真实的花灯。”
盛子裴仰脸看天,兀自打了个喷嚏。
……
后来,出了宫的小七自然知道了什么是花灯,也知道了那粗制滥造的“木头架子”其实是盛子裴自己做来哄他的。
小七指着那精致的灯笼,认真道:“不过这些灯好看归好看,没子裴哥哥做出来的有意思。”
大皇兄:……
现在拯救小七的审美还来得及吗
盛子裴倒是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心想——这就是小七啊!那么暖心的善解人意的小七……
花灯过后,盛子裴又回到了时不时带着小七逃课的学习生活。
不过,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的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在下次逃学时……除了小七,他把大皇子也拉上了。
他带着两人,一路偷溜到了宫中的荷花池。
盛子裴拍着胸脯,指着池子骄傲道:“我带你们挖莲藕!”
小七果然很激动:“哇!”
大皇子则臭着脸,看上去并不是很想和这两人同流合污。
然而下一秒,七皇子的小胖手就拉住了大皇子的衣服:“大兄兄”
大皇子低头一看,妥协了。
莲花池里正是丰收的季节,一节节矮胖的莲藕被整段挖上来,装在船舱里,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船。
小七不太会挖藕,索性便坐在船边,撩水玩。
大皇子看见了,嘱咐了一句:“别弄湿了衣服,容易着凉。”
刚说完,小七一个不稳,身形晃了晃,直接掉进了池子里。
大皇子:……
盛子裴:……
盛子裴最先反应过来,心中着急,衣服都没脱,也跟着“噗通”蹿下了池。
大皇子:……
他头疼地对着岸边招了招手——岸边立马出现了一小队人,纷纷下水,其中一半人马忙着救七皇子,另一半,忙着救盛子裴。
湿漉漉的两人被捞上来以后,自然被各自的老爹给教训了一顿。
便连大皇子,也被牵连得受了罚。
第二日,盛子裴一瘸一拐地来了学堂。
小七心疼地几乎要落泪:“子裴哥哥,你没事吧”
盛子裴一屁股坐在软垫上,结果疼得龇牙咧嘴:“没、没事,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小七正忙着给他掏金疮药,头也没抬地问:“什么”
盛子裴满脸沧桑:“你家大皇兄的运道,似乎也不是很好……”
大皇子:……
大皇子感觉他为这两人简直操碎了心,不过,在这之后,再逃学,大皇子都会和父皇说一声。
皇帝疼小七疼得紧,知道了以后,倒也再没说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人也慢慢慢慢地长大了。
或许是年少时逃学的情谊太过深厚,长大后,三人非但没有疏远,反而比儿时更亲密。
盛子裴平日最爱的事,就是和大皇子争宠。
比如说,如果大皇子给小七送了个泥人,他就一定也要给小七送一个话本。
而每当这时,小七就会给他们一人一个笑,软软地喊一声:“谢谢大兄兄和子裴哥哥。”
盛子裴暗搓搓地盘算着,等什么时候自己的名字排在“大兄兄”之前,人生就圆满了。
不过,圆满不圆满的另说,此时,大皇子看着小七手中的小黄书,直接把盛子裴拎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打了一顿。
盛子裴一脸懵逼地挨了顿揍。
结果,回到家后,收到大皇子消息的盛大人没手软,抄起戒尺又是一顿揍。
盛子裴:
找谁惹谁了我
这个疑惑一直持续到了大皇子的成人礼上。
喝完酒,和小七瞎闹的时候,小七突然吐出了一句淫.词.浪.语,瞬间把盛子裴吓得清醒了。
盛子裴惊道:“你这从哪儿听说的”
小七:“就在子裴哥哥你给我的书里呀。”
盛子裴:!
说起这事,小七还挺闷闷不乐:“你送我的话本都被大皇子没收了,不过幸亏我记性好,把子裴哥哥你送的话本的名字都记下来,让小路子重新去买过了。”
盛子裴:……
夜风吹过,盛子裴觉得自己的屁股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整体来看,盛子裴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基本是平稳度过的,每日最烦恼的事大概就是怎么带着小七出去而不被他爹打死。
一直等到了盛子裴及冠那年,朝中的局势突然开始紧张了起来,连带着盛府的气氛,也有些惴惴不安。
盛大人混迹官场多年,拥有敏锐的政治嗅觉。他在风雨欲来之前,就早早地往上面递了折子,请求辞官。
结果,折子还没批下来,却是在大雨滂沱的某日,大皇子来拜访盛府。
盛子裴进门时,大皇子站在窗外,不管外头风雨大作,依然自顾自地开了窗,一身青色的长袍湿透半边。
大皇子没有看他,而是专注地望着窗外,语气平静:“你父亲递了请辞的折子。”
说起这个,盛子裴有些心虚地揉了揉鼻子——从政治角度来说,他们家和大皇子有些理不清的关系,所以盛家一直都是站在大皇子这边的。
如今父亲请辞,就像是让大皇子断了只臂膀,盛子裴多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大皇子似乎笑了一下,直白道:“你放心,这封折子,本来就是我让盛大人递的。”
盛子裴一愣,惊讶地看着他。
“只是做个试验罢了。”大皇子的声音既轻又低,“折子递上去了,父皇没有批。”
盛子裴不觉得这个有什么问题,解释道:“我朝惯例,请辞原本就要三请三留的,父亲这才上了第一封。”
大皇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容转瞬即逝:“我不是说这个。你且看着吧,不管盛大人递多少封折子,父皇都不会批的。”
盛子裴愣在原地,背后惊出了一层冷汗。
大皇子合上窗,转身,把嘈杂的雨声和雷声都关在了外面,开口道:“子裴,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果有一天盛家出事,我只送你两个字——”
大皇子顿了顿,朱唇轻启:“军营。”
磅礴的大雨浇湿了整片土地,那些隐隐让人不安的动荡,都被那场大雨掩盖在了震耳的雷声之中,了无痕迹。
大皇子走后,盛子裴一个人站在房里,看着墙角的兰花出神。
盛长风进门,似有所觉,道:“大皇子和你说了什么”
盛子裴心漏跳了一拍,慌乱地错开了眼神,却又正好在不经意间,看到了盛长风鬓角的一缕白发。
盛子裴愣了愣,右手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摇头道:“没什么。”
盛大人目光在自家儿子紧张的右手上转了转,笑了:“不说也行,你心中有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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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大皇子所说的变故来得比预料的更快。
“谋逆,反党,叛国……大皇子,怎么可能!”盛子裴红着眼,握着圣旨的手止不住地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