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季结束有大型的宴会, 密林深处、天干物燥,正适合生事。
那木次负责营帐的守卫,他寻完前营, 惩戒了几名懈怠值守的兵士,欲转往其他地方。穿过王帐, 后方有马厩、杂物等处, 也是巡防的重点。
越过王帐的时候, 一阵空灵的乐音传来,不同于回突乐器的浑厚,有种清越之感。他当然知道是谁, 能在王帐周围肆意妄为的除了那位不做他想。
那木次这次回到王庭开了眼界, 他视为如兄如父、伟岸异常的大汗,竟然折服于一庆朝女子。那女子虽然美貌非凡却又冷傲如霜, 远不如回突女子来得恣意畅快。
他脚步一转, 寻着乐音而去。转过王帐, 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面朝落日, 背对世人,虽身形纤弱却又一股独立不屈的神韵。
那木次有些好奇,带着某种隐秘的心思往前凑,脚下踩到枯枝, 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女子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头看来,眼神犀利又冷漠, 与她美丽无双的面容极不相称。余晖作衬,她整个人氤氲在金色的光晕中,如佛龛前供奉壁画上缥缈又清冷的仙女似的。
这一刻那木次有几分明白大汗的感受了,征服这样一名绝色的成就感,不亚于一场攻城拔寨的胜仗。眼前这女子对大汗冷若冰霜,若是对自己……
冯楚微轻飘飘的一瞥,拿捏准了那木次的心思,征服欲。她冷漠的收回了视线,拿起两片树叶准备继续,把人忽略得彻底。
那木次这才发现她刚刚吹奏出的美妙乐音用的竟然是两片普通的树叶,遂开口搭话,“树叶也能吹奏出乐曲,真是有趣!”
“你不去巡营,待在这里做什么!”冯楚微只留给人美好的侧脸,唇角微翘,引人无限遐思。
“你知道我”那木次有些受宠若惊。
“回突前大王子之子,现大汗倚重的心腹。我当然很好奇,你这番尽释前嫌又认贼作父是出于本心呢还是另有所图”冯楚微的声音轻慢,神情既妖又媚,一丝丝轻蔑与戏谑拿捏得恰到好处。
那木次黑了面庞,又不甘心被她嘲讽,上前一步,靠的近了。侍墨抽出剑来,面目森冷,威胁意味十足。
正当他要恼了的时候,冯楚微的声音传来,“吹一首曲子给你听。”
轻忽缥缈的乐音缓缓袭来,幕天席地,四下里旷野无垠,呜咽悠远的声音,很容易让人心静下来,去回想、去反思。
那木次不禁陷入记忆的回环之中,早年间,因在阿爹面前的郁郁不得志,他选择了跟随大汗,出卖抛弃了阿爹。现如今他虽然如愿以偿的身居高位,午夜梦回间,时常梦到阿爹、兄长临死之前的咒骂,一声声叫他难以忘怀又有些怯懦害怕面对。
就当那木次的情绪陷入无限低沉的时候,乐音渐渐高亢明亮起来,鲜明的节奏感催人奋进。那木次这一生以背叛者起家,终于站在权力的上层,可在他之上,还有人。还有大汗,他独断专行,掌控着人心背向,操控者他人的生死。
那木次仿佛被这乐音蛊惑了一般,开始幻想期待,终有一日,等他独揽大权之时……
就在这时,一阵鼓掌声响起,阿史勒赤从王帐里出来,缓步靠近。
冯楚微被这鼓掌声打断,不得不收了用音乐蛊惑人心的小动作。
“阿微,好手段!我在王帐里,听得这乐曲,先是悠远平静后又高亢激昂,定力差的人怕是会被这音乐驱使吧。”
阿史勒赤径直越过呆立在一旁的那木次,目不斜视,视野里只有那一抹倩影。冯楚微对着这双递过来的手迟疑了一下,选择交付。难得的温顺叫阿史勒赤内心激越不已,他理所应当的虚扶着她,把某人当做不存在一般。
双方交错之际,冯楚微没错过那木次一瞬间脸上闪过的嫉恨不忿,手指一松,两片叶子飘落。那木次久久的立在当下,直到那抹让他萦绕于心的身影消失在王帐之中。他俯下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叶子,茫茫然不知往何处去,连巡营大事都忘了。
王帐之中,阿史勒赤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她。冯楚微一派自在的倚坐在那里,手心里捏着一串粉色珊瑚手串,似把玩似欣赏。不过是她养成的习惯,越是在紧迫的时候,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能有助于她凝神静气。
终于,阿史勒赤忍耐不住了,“你又在算计着什么”
冯楚微斜看来他一眼,冷笑道,“大汗高估我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困在回突快一年了,我要有能耐早逃脱了。”
“你在引诱那木次!”他的口气是陈述事实而非疑问。
“是他打扰我,何来我引诱之说况且,他那副样子心性、定力都差了大汗一大截,我连你都看不上,更何况他呢。”事已至此,她也懒得再虚与委蛇。
她态度轻慢,一开口就把阿史勒赤噎了半死,一双厉眼狠瞪着她。
下面人来禀报,宴会即将开始,才缓解了气氛的冷凝。
冯楚微回到自己的营帐慢条斯理的梳洗换装,听着外间的热闹,她唇角含笑,眼神里尽是隐秘的疯狂。思索了片刻,她还是指了回突衣衫,让侍女编了回突发辫,置气不在这一时。
侍墨从外面掀帘子进来,一身的风尘仆仆。她挥退了左右,上前为主子整理发饰。主仆俩的眼神在铜镜里交汇,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侍墨,恐怕你要受些皮肉之苦了。”冯楚微的眼里有一丝怜惜,侍墨对她忠心耿耿。若非时间紧迫,阿史勒赤又心思深沉,她也不愿施这苦肉连环计。
“小娘子别为奴婢忧心了,奴婢身体健康,一点小伤不碍事。”侍墨对于主人是全然的信任。
“嗯,我像你保证,过了今夜就解脱了。”冯楚微眼神坚定,仿佛自言自语般。她被困在这里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失去周旋的耐心了。
篝火堆积燃烧着,火苗轻盈的跳动着,艳丽舞姬们的裙妖娆的摇摆着。上首的阿史勒赤面无表情,不去管下方的暧昧。王公大臣们在这旖旎的喝酒吃肉好不快活,放浪形骸、眼神迷离。
冯楚微一身华服珠翠缓步行来。一吃醉酒的大臣醉眼朦胧间辨不清人影,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嘴里还咕哝着轻薄的话语。几乎要碰到她衣裙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回头看去,是同样姗姗来迟的那木次,一脚把那醉酒之人踹飞了出去。
那木次难得着一身华丽的褐色带金色纹样的袍服,倒与上首阿史勒赤的服饰类似,有种分庭抗礼的意味,只可惜少了那股蓄势待发的枭雄气质。
冯楚微原本冷漠的容颜染上一丝笑意,在熊熊火光的印衬下,美而惑人。
她红唇轻启,“多谢。”
那木次神情怔怔的,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上首阿史勒赤的声音传来,“阿微,过来。”
阿史勒赤刚刚正思索着冯楚微今日的异常,听到动静才注意到眼前这一幕。
冯楚微留给那木次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开。
那木次刚刚那一脚是花了十成力气,此刻那大汉久久的瘫在地上。冯楚微路过的时候眼也不眨的踩在那人的手掌上,还碾压了一下。又惹来那人的哀嚎,很快被侍卫们捂住嘴拖了下去。
待她坐了上首,阿史勒赤侧身打量着她,眸色深沉。冯楚微安之若素。
“阿微,安分一点。”这声音温和,却威胁意味浓厚。
冯楚微暼了他一眼,一口饮尽杯中酒,没说话也不再做小动作。
主位上两人气氛凝重,这宴席也就没滋没味了。反倒是那木次一反常态的活跃,四下里举杯邀酒,肆意放纵,好不得意。
夜已深沉,席间已经换了好几次酒,从西域红到益州烧再到青稞酒。冯楚微百无聊赖,打了好几个哈欠,就在阿史勒赤准备让她下去休息的当口,后山处传来喧闹,那是马棚、库房的方向。
只见那方向火光冲天,不知怎的竟是燃起了火。阿史勒赤刚要命那木次前往处理,却发现席间众人此刻已然吃醉了酒。火情紧急,他当下顾不得发作,亲自带人往后面赶去处置。
侍卫们都被调走了,四下里只有一群东倒西歪的醉鬼们。侍墨走到酣睡着的那木次身旁,伸手去解他腰间挂着的令牌,要穿越回突王城必须得要此样东西。
那木次虽然醉得厉害,但还保留着本能的防备,手捂住令牌,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侍墨怕他醒来吵醒其他人就麻烦了,一掌劈在其后颈处,把人打晕了,才顺利拿到令牌。
冯楚微接过令牌,确认是正是她们要找的,连忙纳入怀里,低声招呼着,“走!”
主仆二人镇定的逆着人群,往前营走去。阿史勒赤的纵容,一路上虽有人诧异却不敢上前阻拦询问。这坐落在半山上的回突大营不过是因为狩猎季而临时搭建,并没有固定的营门。再往下就是背山而建的王城,两人要离开王城必得从东门进,西门出。
穿过最后一顶大帐,帐篷后有隐匿的两匹骏马,马蹄都已经被布料包裹好,确保踏在石头山路上不会发出声响。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兴奋的上前解开缰绳,自由近在眼前。
两人刚要翻身上马,却被一个声音止住了身形。
“阿微,就这么不辞而别恐非作客之道吧。”阿史勒赤掀开营帐从里走了出来。四处有火把亮起,全副盔甲的兵士迅速围了过来,把主仆二人团团围住,利刃出鞘,寒光阵阵。
冯楚微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么快事情败露了。幸好她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很快镇定了下来,以眼神安抚住有些慌乱沉不住气的侍墨,才转过身来专心对付眼前人。
“若不是大汗提醒,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客人,而非阶下囚呢。既是客人,往来的自由总该有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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