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楚微一派闲适的坐卧在山坡草甸上,身下由厚厚毡布铺就, 头顶有冠羽华盖, 身畔有回突贵族出身的少男少女们围绕服侍着。她浑不在意, 目光缥缈的看向山坡下的回突王城。
坐落于草原深处、神秘莫测的回突王城,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羁押于此十个月了。
随遇而安的良好适应性让她此刻俨然一幅回突贵女的打扮。回突的袍服以锦缎居多, 刺绣鲜艳明媚,却少了一分秀雅内涵;珠宝多选用松石、琥珀、黄金这一类粗犷野性的材质;长发松松散散的编成辫子盘在脑后。
她就那样随意的半倚在靠枕之上, 一把羽扇在手里微微摇着,分明是明艳的女郎装扮,却又有种雌雄莫辨的洒脱。
身旁随侍着回突贵族的少男少女们, 对着她殷勤备至。一切的缘由源自于阿史勒赤之于冯楚微奉上的是最高规格的礼遇,她被安置在最靠近王帐的金顶大帐。
冯楚微则是安之若素, 累世之家摆起谱来, 自然让蛮夷之地的人开了眼界。从衣食住行到服侍之人, 冯楚微挑剔起来酸得紧,狠狠的过了一把亡国妖妃瘾。
只可惜, 阿史勒赤不以为意, 吩咐左右, 一应吃穿用度都超过己身。宗室和大臣们劝诫的时候, 他朗笑着道, “孤征战四方,统率整个回突,却连心爱之人一点吃食用度都供应不上, 岂不可笑!”
听到这话,冯楚微好没趣的停止了作妖的手段,积聚着力量,暗暗算计着,一晃就到如今。
旌旗蔽空、鼓乐齐鸣,七月是回突王庭最热闹的打猎季。远处森林里猎犬兴奋的吠叫、马蹄声、人员的吼叫声扰乱了冯楚微的思绪。她侧头望了眼烟尘四起的猎场,平静的收回了视线,百无聊赖的玩弄着婢女们刚刚呈上来的花束,心思尽放在怎么使坏上了。
天空传来猛禽的嘶鸣声,冯楚微猛的抬头看向那处,唇角溢出灿然的笑容。那样纯然发自肺腑的明艳笑容配上她的容颜,足以叫身边的人都晃花了眼。
翱翔在蓝天下雪山顶的是金雕,那是李承晏的金雕!自打在雍城那扁毛畜生认出了冯楚微的行踪以后,每隔那么大半个月,这畜生都会飞来找她。那双犀利的眼眸仿佛是李承晏紧迫盯人的眼线似的。它偶尔会衔来一只沐莲花做伴手礼,更多的时候空着爪子来,更像是来讨食似的。
幸好这金雕随身不曾带来什么书信之类的,阿史勒赤几番盘查才躲了过去,给冯楚微留下这一点念想。让她在回突的日子没那么难捱,她知道越过千山万水、重重雪山深渊,在庆朝有那么一个人一直掂念着她。她知道他不曾放弃,她也不曾放弃。
此刻的她已经全然没了力气去纠结李承晏到底知道了多少,以及他的反应,那必然是雷霆之怒。李承晏这人浑身都是心眼,又大权在握,她若回到庆朝,必然得付出一番代价才能平息其怒火。
是的,回到庆朝,她从未放弃过这想法。那里有她的根基在,有她惦念着的亲人在,李承晏也算她惦念之人。
“走,我们也去凑一凑热闹!”金雕来了,冯楚微心情大好,一时手痒,打算亲自下场去捕获一头猎物来为其加餐。
呼啦啦上百人的娇客队伍拉起,策马崩腾着扑向山林里。阿史勒赤听到动静,回头望去,只见领先之人就是一身黛色衣裙的冯楚微。刚刚还沉浸在痛快杀戮中而眸色冷淡的他,染上了一层暖意,拉住了缰绳,等着她来。
与阿史勒赤并驾齐驱的是一个年轻俊俏的儿郎,那木次,才从黑水滩前线调任回来。还不懂王庭的新风向,见着这让他诧异的一幕,郎笑着道,“三叔,这是哪家的贵女,这般的风姿动人。”
阿史勒赤此刻眉目之间尽是温情,“孤的王后。”
那木次这才注意到往日里杀伐果决的大汗此刻全然一副温柔甚至柔软的神色,不由得对眼前人未至却已先声夺人的女子,更添几分好奇。
金雕在上空以鸣叫作为指引,又扑闪着翅膀驱赶着猎物,冯楚微深入山林,连续的张弓搭箭尽是箭无虚发。侍卫们殷勤的呈上来猎物,冯楚微跳下马来,挑了一只肥硕的公鹿,亲自抽刀割肉,选了鹿身上最肥美的腿子肉,递到金雕喙边。
那畜生还有几分拿乔,冯楚微轻拍它的头,笑着道,“连你的主人都不曾获得我亲自服侍,别不知好歹!”
金雕仿佛听懂了似的,一脸傲娇的吞食着鲜肉。
“阿微,身手不错!”
身后传来阿史勒赤赞赏的声音,冯楚微慢条斯理的回身,看了眼左右,自有那懂眼色的婢女上前侍奉着为她净手。雪白的丝帕在她莹白素手间拂过,很快染上刺目血色。不一会儿竟然废了四五张价值不菲的丝帕。偏偏众人还不以为意、理所应当的样子。
那木次一脸诧异的看向那众星捧月的神秘女子。她一身华服,双手却染满了血腥;明明有天女之姿,却又因着刚刚打猎时的尽情发泄放纵而染上一丝狠厉;对着万人敬仰的大汗却一副爱答不理的神色,偏偏大汗却不以为意,反倒有种隐隐的讨好神色。
对着冯楚微的骄矜,阿史勒赤不以为意,笑着道,“刚刚我邀你来打猎,你拒绝了。现下看着热闹也安耐不住了吗不若跟我一起,侍从们禀报,前方山头有雪豹出没。走,我替你猎一张漂亮皮子做大氅如何”
冯楚微刚想拒绝,却看到阿史勒赤身旁跟了一张陌生的面孔。那少年眉眼间与阿史勒赤有几分相似,与阿史勒赤并立,穿着打扮也繁复富贵,显见的身份不低。
她心下诧异,来回突数月,阿史勒赤日常不避讳带她出入各处宴饮。她也没闲着,回突上下权贵、势力交错她摸透了,这少年却是生面孔。她来了兴致,点头道好。又对侍墨使了个眼色,侍墨会意的留在当下。
阿史勒赤得了她此刻柔软的回应,心下畅快,踌躇满志的对着左右道,“今日谁能猎得那雪豹,我重重有赏!”
待冯楚微游猎回来,侍墨已经回来了,悄然前来禀报。原来那少年叫那木次,是已经死于回突汗位之争的大王子之子。
冯楚微心下奇怪,阿史勒赤当初上位的时候可是毫不手软的杀了两位兄长。这杀父之仇,那少年还对其言听计从,是傻白甜还是别有用心呢观那木次的言行举止不像个傻的。况且阿史勒赤对那木次的态度也颇为耐人寻味,仿佛竟带着父子之情似的,毫不避讳的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着。
她寻思着着其中有事,吩咐左右更衣,她要抵近观察,才好生事。
冯楚微施施然的走出大帐,在她近处就是王帐。她刚一走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果然,待她进到王帐,阿史勒赤正一脸苍白的倚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巫医们正围绕着他,上下做着诊治。
“怎么了这是病又复发了”
那巫医是一直在身边侍候着的有几分脸面,又知道冯楚微在阿史勒赤心中的位置,大着胆子告状,“大汗不该太过剧烈的运动,偏今日又一时兴起……”
冯楚微接过药碗,亲自服侍他用药,柔声劝道,“你这样的身份何必亲力亲为,像这种不重要的游猎之事交给他人去做不就是了。”
“你有所不知,回突以游猎起家,每年的狩猎大会是为了昭示儿郎们不忘本。”见她神色担忧,阿史勒赤又道,“你放心,我只参加这第一日,接下来让那木次领头也是一样的。”
冯楚微在心底琢磨着他这番话透露的意思。能代替大汗行游猎之事,在中原只有太子之类的继任者才有的殊荣,细细一品,他竟是把那木次当接班人在培养
接下来的日子,冯楚微细细观察着,赫然发现阿史勒赤竟然是时刻把那木次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着,竟然连行辕守备都交由其负责。
她敏锐的察觉其中有蹊跷,却苦于没有人手能探查到隐秘之事,整个人闷闷不乐的在营地里随意的走动着。阿史勒赤给与了她最大的行走自由,冯楚微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巫医们的行帐。此刻就见着一群人在忙碌着,一头头熊、豹等猛兽的尸体被兵士们抬了过来。巫医们开膛破肚,只取动物们的心脏部分。
冯楚微站在原地,对眼前血腥的场面神色没有半分变化,脑海里有混沌不开的念头在闪过,偏偏她又一时理不清思绪。她直觉这是条很重要的线索,一时不肯离开,索性走上前去。
她装作挑选皮子的样子在尸体堆里穿梭,东踢一脚,西踹一下。巫医们注意到她,连忙上前来问安。冯楚微一脸和蔼的叫了起,状似随意的道,“快入秋了,我想找一张厚实的皮子作为地毯。”
回突营帐内没人不知她的身份,负责的侍卫头目殷勤的上来指引着,“请您随意挑选,这里有的是好货。若您还不满意,吩咐一声,我带人再去猎好的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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