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路上的施工队还在正常干活吗”关铭问。
卢队说:“停了。暂时是停了,不知道停多久,现在是骑虎难下。”
“你说怎么着,关键是不知道埋了多少,”卢队坐在办公桌上,用手指了指上头,“也怕再挖着几具,但是也不能就不修了,填回去啊。”
关铭说:“没了吧。”
卢队:“为啥这么说”
“我是这样觉得的,”关铭也不确定,“给凶手留下的作案时间太少了,就算是建模成功之后凶手就开始行动,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杀六个人,冷却周期太短,给他的准备时间也太短,不太可能更多了,实际上六个我都觉得很多了。”
卢队:“有提前藏尸的可能。”
“有这个可能,”关铭赞同,又说,“但藏哪能藏这么多冷库”
“唉,”卢队说,“如果能确定第一现场就好了。”
关铭觉得真实的案例总是缺胳膊断腿,不可能像书里提供的那些恰好留下些什么关键性物证,所以没有这种感叹。
卢队皱眉,开始陷入思索,关铭没有插嘴,他倒是对现场没有太大的兴趣,时间过去太久了,几个受害者的生前住所也都一一去过了,全都是出租屋,死者死前就没有出过血,又过了六年,多数都已经重新租出去了,都不知道是第几茬住户了。就算留有什么印记,也找不到了。
这凶手的行为似乎有一些表演的性质在里头,有点像是故意要设计出天衣无缝的一场连环杀人案,一次聪明地炫耀。
从力量上来看,直接折断受害者的骨头,凶手应该是个身体强壮的男性,而且机敏果断,这样的男人就算是出身贫苦,也不太可能混得差。他能和这个社会结下什么仇,非要通过杀害无辜的人来泄恨
关铭很不喜欢主观臆断,一切推断都应该基于线索之上,但这个凶手杀人到底是图了什么
受害者都是一些宅在家里,也没有很高的社会地位的男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应该是不会结下什么仇家的,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可能是创伤后的报复,也许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卢队说道:“六年了,这案子真的是。”
郑余余回来了,从外头带回来了一身汗,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水,说道:“这图纸经过太多人了,少说有百十来人吧,光是签了保密合同的就有七十来人,具体见过道路规划和横切面的这几张图纸的,有三十几人,排除了当时不在九江的,还有二十八个,有几个已经不在九江了,剩下的那些今天一天都问过了。”
关铭早已经料到说:“没线索。”
“人太多了,”郑余余说,“也不好攻破心理防线,都单审的,没问到什么有用的。”
郑余余说:“我在想,这个东西的机密程度没有那么高,其实很可能是他们不小心泄露出去的,自己都不知道。”
关铭说:“很有可能。”
他伸手拦住了一个小伙子,问他要了一份六年前的东城路附近的地图,站起身来说道:“我再去趟现场。”
郑余余问:“我跟着你”
“不用,”关铭已经迈步走出去了,“歇歇。”
卢队看着他走出去,看了眼郑余余,说道:“你认识”
郑余余内心稍微犹豫了一下,折中说道:“有点认识。”
“什么叫有点认识”卢队说,“你以前是他手底下的吧。”
郑余余一看这人显然比刘洁难骗,于是如实道:“干过一段时间。”
卢队说:“之前没问过你,为啥调任了”
“理念不合。”郑余余简单地说。
卢队三十来岁,也还有些未褪的不稳重,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冒出头来,假装看不出郑余余的不想聊,也不端着队长的身份了,试图把自己和郑余余摆在平等的地位,趁其不备敲出这个蚌口中的软肉。
“怎么个理念不合”卢队问,“是因为当初那场禁毒案吗”
郑余余浑身炸开毛,脑袋中的警钟大鸣,此时又被一棍子敲得他头昏脑胀,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队长聊。
卢队问:“怎么着了”
“没什么。”郑余余认命了。他觉得自己是不能翻篇了,他的痛不比关铭少,那件案子是打在了关铭身上,但是疤却后知后觉地落在了他身上,疤要跟一辈子,但之后人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忘记自己身上有一块疤。如果一道疤被自己的主人遗忘了,那么它实际上就成为了别人的疤。
他决定抛出一块肉来引开这个话题,于是说:“你怎么会对这个好奇”
卢队微微皱着眉头,歪着头说:“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种那种劲儿。”
郑余余追问:“什么劲儿”
“无所谓。”
卢队找出了合适的形容词,说道:“就是根本不在乎,死了六个人,跟他没关系似的。”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关系,郑余余在心里说。但是他其实是了解卢队到底想说什么意思。
因为关铭不紧迫,他一点也不像是命案悬在头上的刑警。
郑余余说:“所以我俩理念不合。”
如果你已经做了一个刑警,普天之下职业遍地,你既然要选择一份高危险高成就感的职业,那么就该有点责任感,因为没人逼你这么非做这个。我们可以默认,刑警都高举为人民服务的大旗,随时准备着为了打击犯罪抛家弃子。
但是责任感这个东西被写进了很多职业的纲领性文件的品质,其实在极其自律的人面前,约束性不大。就像是关铭,郑余余觉得,其实关铭就没什么责任感,至少没有职业责任感。
他只是在做这份工作,并且做得不错,你说他依赖天赋也好,说他冷漠也好,他就是不比别人做得差,所以不能因为他缺乏责任感而惩罚他。
但是在热爱这份工作的人眼里,他的从容与冷静,会显得格外的不舒服,仿佛是一根扎在衣服里的刺,不致命,但总想调整一下衣领,确认它是不是还在扎皮肤。
关铭对很多人来说就是那根刺。
卢队又问郑余余,关铭是在武羊也一直这样吗郑余余心说,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分手
他猜卢队还想知道一件事,就是关铭知不知道自己的毛病。
人总想让犯了错的人知道自己的错,并且产生罪恶感。生活中,一个人做了蠢事,人们更多的在乎的事他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蠢,而不是他受到了怎样的代价。
但这对关铭是无用的。郑余余在与关铭交往的那一年中,想尽办法要改变关铭,他有过歇斯底里,也有过苦口婆心,但是怎么样才能改变一个聪明的成年男人呢我们有时会绝望的发现,他们难以改变。
关铭也没有为了一段恋情而改变生活态度的意愿,而且他也实在是做不到。关铭与这世界相联系的一些通道似乎被切断了,他也不理解别人宣扬热爱和梦想,在他看来,那是盲目升华、自我感动和催眠。但是他懂得尊重,可是旁人却不懂,他们总寄托于‘感化’他。
终于有一天,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的郑余余可以这样平和地向别人解释说:“关铭活得很明白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影响工作。”
“你第一次和他相处,”郑余余说,“习惯了就知道了,他人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个热闹得了,我也不会修路,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