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齐在淮南查的私盐一案。
燕朝盐铁统归朝廷管束,淮南是大燕产盐最多的地方,却莫名其妙出了官盐滞销的情况。
官盐滞销便意味着私盐泛滥,沈嘉齐到了淮南明察暗访一年余,才查出当地官员暗抬官盐价格,又借着身份便利勾结盐商用朝廷的资源生产私盐,更甚者以公充私。
官盐明面上和市上是两个价儿,实价昂贵百姓们哪儿吃的起,说是被逼着买私盐也不为过,全没有公道可言。
盐商和官员勾结起来想要瞒天过海,却因意外被沈嘉齐窥得内情,查出幕后推手便是吕林淳。
卖官吞私,他的胆子是下头人一点点喂大的。
张休复这事给沈嘉齐脑子里上了一道弦儿,他回京后没直白的将淮南盐案的幕后主谋供出来。
皇帝问便只说底下查到的人都带回了京等陛下惩处,幕后还有主使需待细查。
这么个含糊的说法也算不得欺君。
底下的盐商为了家里人的安危,自个儿送了命也不会将吕林淳供出来的,反正他们的命也保不住,能保住家里人也算好。
沈嘉齐手里攥着盐商和吕林淳来往的账目,没有上呈,反倒是先去了太傅家,朝廷里无人不知,太傅和左侍郎互为眼中钉肉中刺。
沈嘉齐同太傅大人话里话外一番试探,太傅先说明了许黎一案,他才敢托付信任将淮南盐案的实情相告,俩人自然是站在同一条线上。
许黎一案有冤屈皇帝心里不会不清楚,匆匆点头应下大理寺的处理手法,不过是民怨滔天,急需找人出来顶缸。
幕后主使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有恃无恐的将许黎张休复推出来。
至于百姓,朝堂里波云诡谲,与他们多半扯不上什么干系,天灾王朝更迭,只要祸不及自身,没人愿意多言,况且他们也改变不了什么,左右不过是讨口饭吃,过生活而已。
哪儿管你朝廷是哪个官员犯事儿挨罚管你是不是冤枉的
永州那么多受灾百姓倒是喊着要一个公道,所以,不光背后主犯需要替罪羊,朝廷也需要替罪羊。
这替罪羊挑的也得用心,要平日里碍眼碍事的,要他们能“动”得了的,还得要是皇上不爱待见的。
张休复是哪种人呢
这么说吧。沈嘉齐一度认为,朝里人当初对张休复的客套恭维,以及攀关系都是白搭,因为他根本不可能仕途顺遂风光无限。
张休复在朝廷里做一辈子官,再兢兢业业克尽厥职,都没法子身居高位。说句大不韪的话,现今这个朝廷,最需要的是直臣,偏偏最用不着的不被待见的,也是直臣。
哪怕不说朝局,你就是翻一翻史册也会知道,哪个直臣有好下场
可沈嘉齐没想到,张休复会担这份污名,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因此见到张休复时,他愣住了,这人远没有他想象的狼狈落魄自暴自弃,甚至很奇异的,和在京里没什么差。
“挺好。”张休复坐下,闻言笑了笑,说着他打开吊窗,外头的凉意猛的灌进来。
沈嘉齐反手挡住脸低骂一句。
“做什么开窗”
张休复没说话,搭在案上的手指点了点摆着酒的方向。
沈嘉齐:“……”
“我还以为你回乡得借酒消愁,已经习惯了……”
话没说明,两人心里却都清楚。
“不至于借酒消愁,”张休复温声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太傅同我说了…”沈嘉齐闻言皱起了眉,顿了顿道:“现下查得有些头目,不过还缺铁证,我是来找铁证的,途经宝地,顺便来看看你现下有多落魄……”
话说到后头,男人眉宇舒展开来,闲适的抱着手臂倚到椅背上。
张休复先前猜测的没错,太傅派人暗查几月,条条线索都直指吕林淳。他既然敢勾结地方官私吞赈灾钱粮,根基便不会只是“建”在永州。
可单就私盐一案,没法子使吕林淳一党彻底垮台,许黎的案子证据早就被销毁,更是无从翻案,只能从旁处入手,吕林淳买官卖官的事儿还差铁证,只要罪名够重,推翻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等到吕林淳垮台,许学士的案子自然便能平冤昭雪。
沈嘉齐三言两句将事情概括了一番。
张休复听着放下了手里茶盏,转头仔细地看着他:“平阳县令也是”
“唔……”沈嘉齐嘴里嚼着毛豆:“他买官的事儿你应该知道吧,你们这个知州,就是吕林淳提拔的人。”
他肃肃嗓子,继续道说:“我来之前查过了,还有当年的卷宗为证。至于你们这个县令,估计是花的银子少了早早被祭了出来。”
张休复正色道:“那为何不细查还是……有人在暗查”
沈嘉齐神色一片泰然:“我管的事儿……随便查两个就够了…其他的,有人在办。”
面上不能查得狠,叫人生了警惕之心反倒不好,可也不能太敷衍,更令人生疑。
“度”要把握得好,查得严却能让人喘口气,不忙着火烧火燎的整治销毁证据,暗地里搜查的人才能寻到把柄。
他没多说旁的,张休复却立刻明白过来。
“对了,等我启程的时候,你得跟我一同回京。”沈嘉齐说道。
若是能搜查到证据推倒吕林淳一党,借机能为许黎张休复翻案,他这个写状书的人,自然不能缺席。
除了张休复和远在岭南不能回京的许黎,没有旁的人能作证说明了,况且,张休复写的状书,建和帝还没见过。
张休复闻言一怔,他没想过回京的事儿,可其中的利害不难寻思明白:“何时”
“最多半月,我还得去一趟汴州,回来时跟你一同返京。”
“……好。”
张休复估摸着沈嘉齐没点菜光顾着吃酒来着,上楼前点好了菜,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
张休复执着牙箸夹菜,腕口浅褐色的疤痕露出来。
小姑娘送的药确实有用,鞭痕已经淡了不少,可如此重的伤怎么可能完全消掉。
“在大理寺遭了不少罪”
张休复顺着对面人的视线,将目光移到自己手腕上,温声道:“过去了,现下人不是好好的,没缺胳膊没少腿儿。”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背后藏着无数血汗。
大理寺刑房的鞭子,一根长鞭上攒得全是铁刺,打到人身上能生生刮拉下一层皮肉来。
昏过去就用盐水将人泼醒,翻过来覆过去一遍遍的用刑,只等他被屈打成招。
张休复从狱里出来时,整个上半身几乎没一块儿好皮肉。
幸好他们还清楚,张休复的命不能丧在大理寺,他这才保下条命来。
不然哪天平冤昭雪人却没了,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你就是轴……好端端的分明牵累不到你,还要往人家刀口上滚。”沈嘉齐微仰头灌杯酒,默了一瞬,叹道:“算了……我这话说的多余。”
算了。
他要是能做到冷眼旁观置之不理,就不是张休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头疼……四舍五入的道理大家懂吧!
我今天争取十二点之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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