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休复特意留着房门没关,凉风时不时灌进来,烛光被吹的明明灭灭。
他安顿于虞坐下,去书架子取了竹篾圈起的圆套子,卡在铜烛台上,烛火稳下来,从缝隙里透出点微弱的红。
“中午回家喝药了”张休复记起这茬,回头一瞧,于虞端端正正的坐在矮圆凳上,两手搭在膝头,规矩得不行。
于虞正看的出神:“……喝了。”
“你家院子安置得了那么多人”
“嗯,十二开间,安置得下。”诚瑜镖局学徒不少,自然是要多辟几间屋,要不哪里住下。
张休复拿出闲置的青瓷盏,倒上热茶递给于虞,浅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家开镖局的了。”
“你阿爹阿娘打算什么时候把人安置过去我去打个下手。”
今日发生的好些事儿都超出了他的预想,不过一旦想通了,接受的就快。
就像丁大夫说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张休复一人有个善心。
“啊…应该明天下午,要等我下了堂课一起去的。”规规矩矩的一问一答。
于虞坐在圆凳上,微低下头,看着眼前不过一丈远的天青色衣角,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掩饰般的品口茶,喝得太急不防被烫到了,刺痛从舌尖蔓延开来,疼得她僵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张休复眼看着她这套动作下来,不禁失笑:“急什么”
急什么也不能跟你说啊,于虞尴尬把茶盏放回案上,心里小声回嘴。
张休复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少女的嘴唇,刚喝完水,嘴唇润了两分,红艳艳的。
“把茶喝完,我送你回家。”
于虞闻言连连摆手:“我骑马来的啊。”说完小心翼翼的瞧男子一眼:“先生,您是有点儿……健忘吗”
“……”
张休复梗住了,他本就不是游刃有余的人,在这姑娘面前却好像格外的无措。良久,他舒口气,一把清润的嗓子带了几分无奈:“你看这个天,我怎么放心你自己回去”
外面日头已经看不见踪影,只剩下天地相接处的一线红。
“没事儿……我自己回去就行,”于虞不自觉的舔舔下唇,又拿起茶盏小心的舐了口:“今天走的有点累了……”
所以放我自己骑马回去吧!于虞心里的小人疯狂呐喊。
和张先生一块儿走固然好,可今日委实太累了,她轻轻动了动脚,不想还好,想起来就觉得脚底磨得生疼。
“我骑马送你回去。”张休复没放过她这点儿小动作,当即猜出了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啊好……好。”
不怪于虞反应不过来,张休复委实不像个会骑马的模样,他最初也确实是不会的,是后来在燕京学会了跑马,用的到的地方太多,可他从没想过,会像今天一样,用来送个小姑娘。
小姑娘眉尾微扬,想起了正事儿。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拿出个白瓷小瓶,通白的瓶身没有半分花饰,食指长,开口出堵着裹了红布的木塞,递给站着的男人:“对了,先生,这个给你。”
“什么”张休复伸手接过来。
本就不大的瓶子圈外他修长的手指里更显小,于虞想起自己刚握过那个瓷瓶,脸上一热,攥紧了手。
送的时候没多想,现在找理由就费劲儿了。
于虞蹙起眉头开始信口胡诌:“金疮药,嗯……万一明日碰上有外伤的灾民,也能用的上,这是我家常备的,用这个药好的可快了……”
她一直挂挂着张休复身上的伤,去翻了这金疮药出来。于泰和一行人,平日运镖难免会有危险,金疮药是家里常备的,见效极快。
给灾民用的,送来我这儿干什么这姑娘刚刚不还说自己明日下了堂课要过去吗……
张休复还没理清这思路,余光就扫见了自己袖口处露出来的一点儿疤痕,瞧上去有点骇人。
他今日和于虞接触这么多,眼尖发现了他的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他挑了挑眉,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难得的打趣:“那我先收下,替用得上的‘灾民’谢谢这位心善的小菩萨了,改天叫他请你吃饭。”
“那要去聚景楼。”于虞嘴快跟了句,说完才反应过来男人想到了。
一句“小菩萨”引得于虞刚降下温的脸,又烧了起来。他就在眼前站着,于虞不免紧张,分明是再温和不过的人,站在这儿却叫她控制不住的想往后退。
于虞“唰”的站起身:“那我要回家了……”
“等下,我去后院牵马。”
张休复是骑马回乡的,不过回来没用过,马一直栓在后院。
他去后院牵马过来,刚到门口就看见于虞握着缰绳在等着了。
见他过来道:“蜡烛熄了。”
男人颔首,把手里的缰绳递过去:“帮我牵着,我锁上门。”
两人离得太近,于虞低着头,露出截白皙细腻的脖颈,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接过缰绳来,门锁“咔哒”一声,缰绳又被人牵了回去。
二人翻身上马,不急不慢的往诚瑜镖局走。
张休复是看姑娘年纪小,怕她摔着,于虞是怕行得快了扯着张先生身上的伤口,总之,两人不约而同放慢了速度。
天彻底黑了下来,一弯下弦月挂在天幕上。这个时候,街上人已经很少了,铺子也多半关了门,零散可见稀疏的人影。
脚步声和交谈灌进耳朵里,叫于虞心情无端松弛了下来,不再紧绷着那根无形的弦。
路过间门口支着棚子的茶肆时,于虞听见有人小声的议论。
“哎,你们看,马上那个,是不是前段时间回乡的张状元”
棚子正中挂着灯笼,叫那伙人把路上人影看的分明。
“还真是……”</p>
“你说他是犯了什么事儿啊被罢了官,可真够窝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