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日头毒得很,阳光疏疏落落的斜照进来,桌案因为包漆光滑,表面反着金灿灿的光。
又一个学生走了,讲堂里愈加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张休复和于虞两人,气氛有点说不出的怪,地面上暑气更盛,温度不断的在升高,于虞觉得自己是被这暑气传染了,莫名其妙的,热得透不过气。
她低着头刚准备起身,就见眼前站定一个人,映入眼帘的是竹叶青的鞋面和一方袍角。
于虞条件反射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阳光照过来也不觉耀得慌,金色的日光揉碎了洒在她眼里,美得惊人。
张休复走过来这几步,一直在心里措着词。
——这是我前两日在聚景楼捡到的,瞧着丢了钗子那人背影像你,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不行,这话说的虚伪…
——我前两日在聚景楼瞧见你掉了钗子,顺手给你捎了过来。
也不行,太僵硬。
他这三年在京里,身边同僚皆是男子,没怎么和这个年纪的姑娘打过交道,一点儿经验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既怕说不清楚,又怕突兀冒犯。
虽说张休复心里把于虞都当成小孩,但就年纪来说,也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他在这儿纠结着,手已经不自觉的探进衣襟里,拿出那根钗子。
于虞见眼前伸过来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好看得紧,手心摊着一方缎白锦帕,帕子里面好像包了什么东西。
“先…先生”
“怎得…这次不叫我倒霉状元了”眼前的小姑娘乌睫扑扇着,在光洁的脸上打下一道阴影。磕磕巴巴叫出来的这句“先生”,莫名叫张休复起了玩笑的心思。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的,这姑娘早晨躲在同窗身后,没吭声儿。
于虞臊得脸颊通红,小声辩解道“我就叫过那一次…”
张休复嘴角带着笑,伸出另只手把锦帕打开,一只贴翠串珠银钗摆在中间。
“前两天在聚景楼…”
“我不是刻意躲你的!”听见这话,于虞也顾不上诧异,喊完就抬手捂住了脸。
真蠢啊,这话说的,都说是躲了,哪还有刻意不刻意的差别。
她在看见那根钗子的时候,就知道张休复认出了她,忙不迭的承认,反正人家已经知道了,自己说出来总比被人点出来要好。
张休复却完全没有料到还有这茬,他只当这姑娘那日是有急事儿,才走的那么匆忙,还暗想她跑的跟背后有狼在追似的,闻言禁不住怔了一下,合着他就是这头狼:“你躲我干什么”
“……”
这下是真搞砸了,于虞心里哀嚎一声,不知道从何解释。
“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你是在躲我。”一句话无疑是雪上加霜,于虞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这不是…小辫子都在你手里。”声音小的如同蚊呐,要不是讲堂里安静,听都听不见。
张休复叹了口气,把钗子连带锦帕都放到桌案上。
于虞赶紧包起来揣到怀里,站了起来,小手下意识的揉搓着衣角,紧张得跟听审一样。
“这就是你今儿上午一直走神的原因”
“嗯……”才不是。
“那算什么小辫子你是不知情,况且我也没当回事儿。下次上课再出神,罚抄文章。”张休复拧起了眉,语气有点无奈,实在是想不通小姑娘寻思的什么。
“嗯…老师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于虞埋着头,心里暗暗叹口气,漂亮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对了。”于虞低头解下腰间挂着的圆饼,递给张休复:“先生,束脩我忘了带,明日补上,这是阿爹叫我带给新先生的礼物。”
张休复负手道:“我今儿不是说了,不用交束脩。”
“可是其他学生都交了。”于虞的手还在举着,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又补了句:“束脩不要,那这个收了吧”说着还抬眼悄悄瞄他。
“我阿爹说一定要带到的。”才没有,她扯谎扯的可溜了,想同先生多说两句话。
张休复觉着自己今日叹的气比一年还多,慢条斯理的伸手把东西接过来,端详了会儿愣是没看出是什么。
“这是什么”
“鹤年贡酒。”
“酒”张休复疑惑的皱起眉,这圆饼不过掌心大小,怎么装酒。
“对啊。”
于虞把银饼拿回来放到掌心,伸出两根脂玉般莹白的细长手指,在银饼圆饼边缘一摁,圆饼变成圆滚滚的球。顶上有个三棱的尖儿,掐着尖儿往外拉,抻开就是段细长的雁颈。再把颈往下一压,“咔嚓”一声,底下两只雁蹼伸了出来。稳稳立住。
有橼有颈有蹼,竟是只雕刻栩栩如生的鹤形樽。腹背上的压片一按便开,浓郁的酒香飘散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