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项溜进储藏后宫档案的库房。
后妃们不是皇帝,不可能天天有史官跟在后面, 但是陈贵妃生有二皇子李翔, 哥哥又是骠骑大将军, 虽然不干政,潜在的影响力却非同小可,所以景阳宫的记录比其他妃子要详细很多。
陈项匆匆翻到威德五年五月,一看之下不由的愣住,五月二十四日, 就是他和李翔闯祸的那天,什么记录都没有, 陈妃杖责宫女五十大杖一事,一个字没写,倒是五月二十七日,景阳宫被处死了十几名宫女和太监, 一长溜的名单,罪名是:欺君罔上。
线索断了, 陈项没想到自己姑妈做事情这么干净利落,连个记录都没留, 不由的站在那发呆。
这倒是陈项冤枉他姑了, 其实陈贵妃压根就不知道那天打得是谁。
李翔满脸血痕的回来找她掩饰的时候,陈妃的第一反应是小宫女狐媚引诱她儿子, 好好的皇子都要被这些狐狸精带坏了,于是派几个太监去抓人。
太监到的时候,那个小宫女刚刚回到自己住所,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抓了来。
陈妃只问了小宫女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冷冰冰的死盯着她,不答。
陈妃又怒又好笑,摆摆手:“拖下去,杖责五十。”
打完,小宫女血溅三尺,气若游丝,眼见是不活了,陈贵妃命太监送回原处,这事就算完了。如果不是后来被威德帝发现,陈妃这辈子都不会再记得有这么回事。
陈项想了半天,那宫女年少入宫,言语间又对威德帝极其不敬,符合这种条件的只有从小没入掖庭的犯官家属。
这就大大缩小了搜查范围,后宫宫女三千,基本上都是十五岁才入宫伺候的民女,犯官家人没入掖庭的事,除了皇权更迭的年代,正常年份,一两年都不出一件。
陈项又去了另一间存放宫内账册薄记的库房,跟在他后面的李翎悄悄的把他翻过的那册本子塞在怀里。
陈项在内库中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名册,此时宫中的更梆声传来,已到了三更半。年幼的皇子们五更天就要到上书房来上学,所以四更天后,上书房就会有太监们前来准备。陈项暗暗焦急,手指从一排排的书脊上拂过。
终于抽出了一本,陈项将灯笼放在地上,自己毫无感觉的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随便坐下,翻开书页,粗略的扫了一眼,账册上第一栏是宫奴们入宫的年月,最后一栏是死亡除名的日期。陈项的手指沿着最后一栏飞掠,一页页的翻检下去。
忽然陈项手指一涩:威德五年五月二十四日,杖毙,抛尸冷幽涧。
陈项心头一跳,手指立即往上移动,一行字跳入眼中:彘彤,原姓萧,罪臣萧纵嫡女......
如被五雷轰顶,陈项跌坐在地,浑身冰冷,所有的光怪陆离都在脑中组合——萧崇远萧钰对萧绛的态度,威德帝这么多年不曾放弃的追踪,萧绛一见面就对李翔投怀送抱.......
石破天惊,冷汗从陈项鬓角滚滚而落。
李翎远远看见陈项先是一脸震惊,呆若木鸡,忽然间又抓起本子,将在看的一页细细撕了下来,犹豫一下,又把前后几页也一同撕下,将那几页纸叠叠塞入自己袖中,然后将册子整整塞回原处,将灯笼吹熄,迅速溜走。
李翎将那本账册也塞在自己怀中,悄悄回到自己房间,重新点上蜡烛,将怀里那些东西都掏出来,只见是十来本帝王起居注,时间是威德五年五月底六月初那段时间,一卷景阳宫的日常纪要,一卷罪臣家属没入掖庭的名册。
李翎花了一整天时间把这几本东西细看了一遍,茫然不知何意。
威德五年五月底六月初这段时间最大的事件就是突厥入侵,萧崇远远征。
景阳宫在那段时间里发生过一件怪事,陈贵妃一口气处死了十来个心腹,原因不明。
宫廷中没有百分百的秘密,李翎细细回忆,好像记得那段时间有流言说李翔强暴一个宫女,陈贵妃为了遮羞把手下全灭了口。
毫无疑问,这种流言完全是无稽之谈,恶意诽谤。皇子们自懂人事起,宫女们就巴不得为其侍寝,何用强暴一宫女。即使李翔真强暴一宫女,陈妃为了遮羞,处死那宫女即可,何用杀光自己手下。
而那本宫奴名册,失去了是威德元年前后的几页,那段时间,骠骑大将军萧纵和摄政王李策争权,殃及池鱼,大批官员被株连,大量官宦家人被没入掖庭。李翎无法猜测陈项查找的是谁。
李翎揉着太阳穴,尝试着把眼前三种材料糅合在一起。萧崇远出征跟景阳宫灭口有时间上的联系,宫奴缺失的几页跟萧家谋反案有关。三种中有两种跟萧氏有关,但是一加入陈妃李翔就令人茫然不知其奥妙。
但是陈项冒着杀头的危险,夜探上书房内库偷阅,绝不会为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且从陈项最后的表情和他撕下书页的举动看,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而且这个答案非同小可。
能让陈项如此动容,又跟萧氏谋反、突厥出兵、景阳宫灭口三者都有关的,到底会是什么事情
到了午后,李翎派去紧盯陈项的暗卫来报,陈项一大早就出了宫,截住了萧绛,两人在荒郊野外呆了半天,因为四周太过空旷,无法接近,暗卫没能听到两人在商量啥。
果然是跟萧氏有关,难道陈项找到了什么把柄,能要挟萧绛萧钰帮李翔李翎想了想,把萧珫召进宫来,把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陈项跟萧绛密谈”萧珫实在想不出这两人能共议个啥出来,“萧钰萧绛不跟我们,但是绝不会去跟李翔陈项。”
萧珫皱眉思考:“威德五年五月有什么古怪要问一下我爹和萧钰么”
萧珫记得威德五年,那是个多事之秋。萧家就是从那年,在五年软禁后,重返朝堂的。
李翎看看他:“你认为,他们就算知道什么,会告诉我们吗”
萧钰绝对不会,萧崇远估计......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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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项回到承乾殿,已经将近四更天。陈项假装刚刚睡醒,唤来值夜的宫女,自称夜里踢被子,受了凉,怕过了病气给二殿下,这就要回府。
陈项一面漱洗,一面懒洋洋的吩咐道:“今日我身体微恙,就不去上朝了,让二殿下替我请个假。”
陈项出宫径自回宁国公府。过了会,一辆白篷马车从角门离了宁府,躲进了离大明宫不远的胡同。
近五更的时候,萧氏兄妹照例匆匆赶来上朝,萧钰上去后,萧绛拨马回走,想回家继续睡回笼觉。
“丽娅,丽娅。”拐角的阴暗处传来低低的呼唤。
萧绛骑近一看,陈项穿了套青布的短褐,打扮得像个车夫似的,还用斗笠遮着脸。
“怎么了”萧绛暗惊,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上车。”陈项低声道。
萧绛下了午夜,躲进了车厢。陈项却犯起了难,现在太早,茶楼酒肆都没开,宁国公府镇国公府都不能去,唯一开门迎客的倒是红香苑,但是陈项不想去那里。
考虑来考虑去,陈项干脆赶车出了坊门,往长安城门跑。此时已经过了五更,城门刚开,卖柴卖菜的乡里人正排队入城。陈项赶着车一路往北而去,日出时已经拐上了岔道。
“到底怎么了”萧绛见越走越荒凉,用手敲了敲车厢问道。
陈项最终把马车停在狂野里,周围无遮无挡,连超过半人高的灌木从都没有,还不放心的低下身子查了一下车厢底部,确信无人偷听,这才进了车内。
陈项在萧绛面前屈膝正坐,直直的盯着萧绛眼睛看。
萧绛被他看得直发毛:“唔,你今天怎么了”没吃错药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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