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魔术师之间, 也许并不如池清所想的, 是像海葵与寄居蟹般的共生关系。
“冬虫夏草”或许是个更接近的类比——幼虫日渐成长,菌丝却早已扎根,在黑暗的泥土之下等待着夺取躯壳的时机。
“他们是不可能一直这样共生下去的, ”节制说,“如果烦人的那个一直存在, 身体迟早会被他夺走。就算他不动手,我老板也不会干等着——他派来的人可不管现在‘上号’的是哪个。反正他们俩的指纹一样,dna一样, 护照上的名字也一样——对于那些人来说,是杀了这个还是杀了那个, 都一样。”
——总结她的意思,如果现在帮助梅林逃跑,就等于是在帮助他杀死珀西瓦尔池清稍微有些动摇, 但她又立刻想起珀西瓦尔刚刚说的——“他不能消失”。
他说梅林不能消失,难道他不知道这一个“他”的存在, 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你应该庆幸今天来的是我, ”节制继续说道,“我可以把其中一个单独抽出来解决, 蛋清是蛋清, 蛋黄是蛋黄, 绝对不会伤害剩下的那一位朋友。”
说着她翻了个白眼:“说不定分离之后,那个小可怜还会觉得耳根清净——反正换了是我,要和那家伙绑定这么久, 我早就疯了。”
“我不相信。”池清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面前的混血美人眯了眯眼,收起刚才那副闲聊的表情:“你不相信他有这么烦人”
“我不相信你。”池清说。
节制顿时皱起眉头。
“可能事实确实如你所说,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没有任何能阻止你完成任务的能力——那你为什么要花时间对我解释这些来龙去脉”池清继续说道,“我站哪一边,想帮哪一个,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窗外正好掠过一大片闪烁的云层,变幻的光线之下,鲜明的五官,浓黑的眼线,以及泛着光泽的深色肌肤让对面的女人看上去仿佛异族传说中的神祗。
守护梦境的那只异兽已经被“修剪”了,列车失去了秩序维持者,两人的对话也不再克制着音量。眼下,已经有乘客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困惑地眯眼望了过来。
“你在怀疑我”节制反问道,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旁人的目光。
“我在怀疑你,”池清说,“你根本没有必要对我说真话——除非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让你这么做。”
节制长长地换了口气,像在水下待了太久的潜水者。刚才的冷静像是被火烧化了,她的脸飞快地涨红,表情一点一点崩裂,眉头紧蹙,鼻尖耸起,她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唇上顿时渗出两痕血印。
“你怀疑我,是想让我生气,”节制咬着牙,似乎在自言自语,“我不会生气的……我不会再因为几句话就生气了。”
……池清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她只不过习惯性地想到什么说什么——即使自己的推断过程根本不应该说给对方知道。
但节制的自言自语让她想起之前,梅林不知真假地表示自己不认识来人的时候,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别妄图这样就能让我生气,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看样子,对她来说愤怒是一种相当不利的状态,所以她才会试着克制——并且是在对手面前克制,池清想。
于是她模仿节制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继续开口道:“反正换了是我,我才懒得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路人甲浪费口舌。路边的一块小石头是掉在左边还是掉在右边,有什么好在意的我又不是跨不过去。”
说着,她斜眼朝面前的人一瞥:“但你竟然耐下心来和我这块石头说话——怎么,是老板没给够钱,让你消极怠工了,还是你其实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厉害,被一块石头绊住,就还没法搬开踢开,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节制又深吸了一口气,她低下头,一只手抖索着揪住一绺头发,另一只手比成剪刀,在空中虚虚地一划——“咔嚓”,细不可闻的声响。
那绺头发飘飘洒洒地落在了地上。
“继续说,”节制开口道,“我不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就生气的。”
池清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的声音仿佛即将沸腾的颤抖的水面。
池清稳住呼吸,紧贴着门板站稳了,仿佛门背后藏着她的“害怕”。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出汗——那又怎样反正对面的这人不知道。
她又悄悄看了看四周,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望了过来。只是他们似乎暂时还看不到两人的存在,只是对突然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声音感到好奇,或者恐惧。
不知道这样的动静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但已经到了这一步,自己再反过来让节制保持冷静,也是不可能。
于是池清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你看,你都气得剪自己头发了,还是只能在这里和我杵着,没法过去,”她说,“也不能打我骂我,只能骗骗我,和我讲道理——还要白白受我的气,我想想都替你委屈。”</p>
“咔嚓”,又一缕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