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利佩带他上楼,像从前一样没进去,只站在一旁,看着安赫尔拿钥匙打开门。
昏暗光线中,费利佩的五官格外精致冷冽,安赫尔动用全部理智,才忍下将男人按在楼梯边强吻的冲动。
“晚安,我的先生。”
安赫尔没回头,关了门。过了很久,听见费利佩离去。
恩佐一直没动,依然在楼下等着,看见费利佩出来才勉强地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没开灯,安赫尔在黑暗中伏在枕边,心里被刀割得七零八落。
拿到名单就不再需要我,剩下就是一心一意为我父亲复仇,抽空送别的男孩儿回家、共进晚餐……安赫尔越想越胸闷。
给丹尼发消息,丹尼直接打来电话:“小家伙,出什么事了”
听到暖而富有磁性的熟悉嗓音,忽然鼻子一酸。
“没什么,想跟你说说话。”安赫尔闭眼,醉得晕乎乎。
“见到费利佩了”丹尼立刻就猜到。
“嗯,碰巧。”
丹尼静了片刻,轻声又说:“把你交给他,是我犯下的错误之一。”
“没关系,谁又能预知今天呢。”安赫尔渐渐有了困意。
丹尼的声音让他渐渐平复下来。
安赫尔模糊地呢喃:“费利佩,我的手疼……”
电话另一端隐隐火柴划燃的声音,似乎是丹尼起身,点了支雪茄:
“睡吧宝贝儿,明天回去陪你。”
一早,画廊老板打来电话:“抱歉,交易没谈妥,你的画让朋友拿回去吧。”
“上次说价格很好。”
画廊老板敷衍道:“生意就是瞬息万变,你可以另寻高明。”
简直毫无逻辑,那画委托去卖,画廊绝不会吃亏。
安赫尔倒无所谓,正好不必再见那色眯眯的画廊老板。
唯一问题是,存款有点捉襟见肘。
画廊老板挂了电话,看着恩佐,“这男孩得罪过费利佩,为什么不早点儿提醒我”
恩佐露出微笑:“放心吧,你不是没帮他卖出去画吗”
那门爱讲苏格拉底的艺术理论课教授很喜欢安赫尔,尽管安赫尔今天不仅迟到,还在课上睡着了一会儿,教授依旧慈祥地叫醒他,让他回答问题,并贴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安赫尔答得很完美,午餐时在音乐学院的餐厅又遇见了,于是陪教授一起共进午餐。
他总是很被老师们喜爱,这让凄风苦雨的日子多了点顺心。
傍晚,丹尼赶回纽约,依言陪安赫尔看音乐剧。
安赫尔倚着剧院包厢栏杆,指了指舞台,乐观地分析:“幸运的是我还可以做导演,如果当初一心学小提琴,现在会很痛苦。”
丹尼握住他骨折刚恢复不久的左手:“你一滴眼泪不流,反倒笑容太多了,安赫尔,这对你并不好。”
又有人走进包厢,一个少年的笑声止住,略惊讶地打招呼:“安赫尔”
纽约就这么小吗
是的。
安赫尔从包厢栏杆边站直身子回头。
大衣被送到存衣台,费利佩今天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天生的高贵气度难掩。
恩佐跟在他身边。
恩佐比从前亮眼多了,衣着简洁有品味。发型还和不久前一样,美发师当时参照安赫尔为他打理的。
说不上哪不对劲,但安赫尔感到很怪。
“这真的太巧了,丹尼先生。”恩佐看着他们。
丹尼微微一笑:“小朋友还记得我名字,真是荣幸。”
安赫尔不知说什么,只好对费利佩露出一个笑容。
剧院穹顶嵌了星月般的灯光,少年笑起来,逆光的金发染了光晕。
费利佩乌沉的黑眸刻下安赫尔的倒影,却没说话。
恩佐说了句什么,费利佩轻拍拍他后背,耐心地回答。安赫尔转开脸,轻轻拽拽丹尼袖口,想问该怎么办。
费利佩看过来,丹尼自然地揽过安赫尔:“要开场了。”
费利佩静静注视丹尼,丹尼风度翩翩维持着微笑,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沉默对峙片刻。
四人在包厢内落座。
音乐剧即将开场,四周灯光暗下来。
“他最近总带着恩佐公开露面,是不是有事情”安赫尔在丹尼手心写道。
丹尼扣住他的手,弯起温柔的灰绿眸子对他笑:“小安赫尔,专心看剧。”
情绪归情绪,他不认为有权管别人怎么交朋友。
但费利佩对待恩佐太高调,故意对外界昭示,像有什么目的一样。
安赫尔提醒,“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恩佐捧着第二版设计稿,没抬头:“他挺好的。这里换个颜色怎么样类似克莱因蓝”
“构图衔接会被弱化。”安赫尔看一眼,向他指出不妥。
“费利佩对这些作品,肯定得最多的就是色彩。”恩佐看看他,“我想他欣赏的是你。”
安赫尔脱掉沾了颜料的t恤,洗干净手,拿起小提琴:“是吗,色彩”
从前费利佩最欣赏的就是他对色彩的天赋。安赫尔直言不讳:“那么他就是在赞美我的构思。”
恩佐脸色发白。
安赫尔眉头深锁,站在谱架前,小提琴抵在颈边,琴弓掠出流畅优美的乐声。
演奏听起来为出色,但他知道,左手灵活度和力度不比受伤之前。
音乐的情绪正在于对细节的掌控,他觉得自己对曲子处理得很糟糕,落入耳中,尽是失望。
这段时间他从未表现出沮丧,这不代表他真的和以前一样开心。
每一次拿出小提琴,被迫一次次面对被摧毁的自己。与西西弗斯一样循环往复、永无止歇的罪罚。
骨骼断裂过的左手,状态回不到从前,有时他想把小提琴锁在箱子里,不再去碰,但舍不得。
他爱费利佩,也热爱音乐,然后失去了他们。
安赫尔放下琴,长长睫毛垂落。
他站在窗边,用左手把曲谱慢慢从头翻到尾,心里轻轻跟着演奏,蓝眼睛清澈得像贝加尔湖,粼粼欲碎。
他此刻很想念费利佩。
想听他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想被他哄一哄就好。
可是他不在。
破碎的,被摧毁的美好。
暖烈阳光投洒进来,安赫尔允许自己低落了一会儿,重新架起琴。
他耐心练每段和弦,按照从前指法的细微力度,一点点找感觉。
有些人天生就是光,他无所谓跌落神坛,神既赐他荣耀,光就不会熄灭。
兰格发来消息,是一张照片——碧蓝如洗天空下的雪山,澄澈的湖水,兰格侧脸弧度无可挑剔,几只毛茸茸的黑天鹅幼崽跟在他脚边。
“咱们来定居吧”,兰格又发来一张湖边湖别墅的照片。
安赫尔看了直笑,打电话问他:“到那儿几天了,想不想念灯红酒绿的纽约”
兰格诚实地回答:“这儿真挺无聊,除了风景就是风景。不过没关系,以后我接通告赚钱,你就在家画画,好不好”
“纽约的姑娘们会重金悬赏追杀我的,我记得你不喜欢男人。”安赫尔在书架前翻找剧本,抓起上课要用的东西往包里塞。
兰格在电话里笑笑:“下周就回去了,记得留点时间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