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缈缈, 重岩叠嶂,闻辛看着熟悉的山中景致, 喝下慧缘为她倒的第三杯热茶,方才想好如何与慧缘说他身世。
慧缘母亲出身京郊农家,可容貌甚美, 年过十五便被说给了一个书生。书生虽穷, 并无多少钱财傍身, 可胜在读书上进,夫妻俩的日子也有个盼头。书生父亲早逝, 上头只有一个寡母, 平日里书生读书, 家中只有婆媳两人, 她们便互相扶持着过日子, 倒也算相得。可书生几次考取秀才不得, 小娘子便有些动了让书生不再科举的念头, 想要他随意找份需要识文断字的活计, 好歹补贴补贴家用。婆婆听了这话,顿时怒不可遏, 不管平时对这小媳妇多么和颜悦色,当下便举起了棍棒要教训媳妇,甚至忘了媳妇肚子里还揣了一块肉。书生拦了拦,被老娘一棒敲在背上,立时便倒在地上了。书生自然没被老娘一棒子打死,可他本来身体就瘦弱, 受了这么一下,立刻便病倒在床,须得拿药材不停养着。家中贫困,无奈之下小媳妇和婆婆都得外出寻找能做的活计,能补贴些家用是一些。
小媳妇日渐显怀,可生计所迫,还是得在外边抛头露面。也不知是不是这胎怀的是慧缘的缘故,小媳妇的怀相极好,眉眼虽比往日莹润,却透着股妇人特有的韵味。她本就生的美丽,在这独特的气质衬托下,竟好像要比未怀孕时还美丽三分。这一来二去,小媳妇便被一个富商看上。这富商不是京城本地的商贾,他是北地的行商,会在京城停留一段时间,要与贵人谈一笔大生意。
富商看上了小媳妇,并未威逼利诱,先是一副好人模样,替书生延医问药,尔后言语动作间多加暗示。书生起初感激,等明白富商暗示,登时大怒,更有迁怒小媳妇之意。小媳妇顿时委屈无比,因惹了婆母嫌弃,在家中本就度日艰难,这下连素日倚仗的夫君都如此,不免日日垂泪,心生自怜。富商不只要谋得美人,更要求取美人心,瞅准时机,便趁虚而入。一边是凶恶的婆母,日生嫌隙的丈夫,另一边则是温和体贴的富商,小媳妇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偏移,就算她最初当真没有丝毫逾越的想法,到了最后也不免生出几分情意来。
富商倒也不是想将书生的妻子连带肚里的孩儿一块带走,他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等书生的妻子为他生下孩子,再将他的妻子带走。可经了先前的事后,书生本就心有猜疑,对妻子也看管得愈发严格起来,难免发现了蛛丝马迹。最后,在一次富商与小媳妇趁书生与他母亲外出时偷偷相见,书生早有准备,带着老娘捉奸。看到两人相拥画面,书生与母亲皆是怒上心头,对着两人便是一顿乱打,打得小媳妇身下落红,竟好似流了胎。
书生这又后悔起来,妻子与那富商再如何,起码肚子里头的孩子还是自己的,有什么帐,等她生下孩子再与她算不好,非要在这时发作,竟活生生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反倒成全了这对狗男女。书生接连落第,保守贫困交加之苦,又卧病在床,险些丧生,最后更是被妻子抛却,要与富贵之人相携而去。他越想越是气怒,最后竟生出要与富商同归于尽的念头来,嘴里说着要为自己的孩子报仇,让富商杀人偿命。
富商周围自然有雇佣的护卫,不至于被一个贫弱书生得手。可亲眼见妇人流产,他自己也是心慌,虽说缺德事做了不少,可这明晃晃的杀生之事富商向来是不做的。他来京城亦有大事要办,害怕书生股足劲,一条命不要,当真将这事闹将开来。夺虽也是恶事,却远不及杀人子来得骇人听闻。虽说这孩子是书生自己打落的胎,可明眼人都知道,根源在富商这谋夺之上。富商最终狠狠心,与书生商量,为他引荐一人,给他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只是这夺妻杀子之仇须得一笔勾销,不得再行计较。
书生没说好,亦或者不好,只是沉默着将人赶出自己家,显然是气怒过去,有些动心了。书生老娘见小媳妇身下流血,面上流泪,又气又恨,最后还是请了赤脚大夫来给她看。本以为这么多血,她肚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谁知道竟是要直接生了。
大夫这么一说,屋内的三人都睁大了眼,书生的母亲是喜,书生是惊,小媳妇是又惊又喜。书生的母亲招呼大夫救人,小媳妇摸着肚子的手不住颤抖着,最后也一遍遍哀求大夫救她和她的孩子。唯有书生一眼不发,最后走到小媳妇跟前时,那沉沉的一眼,让小媳妇害怕地战栗不止,那一瞬间,她看懂了他的眼神,伸手抓住了婆母的手,哭喊道:“娘,救救我,他要杀我,他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一句话惊醒了书生,他恍然发现,自己确实动了杀心,不只是对着出墙的妻子,更是对着她肚子里那个无辜的孩子。从富商说出那个能让他青云直上的补偿起,书生便动摇了,他在心中来回摇摆,面对着这个充满诱惑力的选择,不断地用自己孩儿的骨血来让自己清醒。可纵使是这样的血海深仇,他还是屈服于富贵荣华,不可避免地动心了。
他在心中已将死去孩儿的性命换了前程,只是碍于脸面,不愿当面与富商说出口,这才暂且按捺下来。可谁知这么一转头,这个孩子竟然活了!而他也没想到,知道这个孩子没死,还可能安全降生于世后,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杀了这个孩子!若不是妻子求助于母亲,惊醒了他,他可能已经犯下了这罪孽。书生不知如何面对妻子和母亲,只能沉默地立在一旁,没有帮助,却也不再做些令妻子害怕的举动。
赤脚大夫到底只是个赤脚大夫,并不是什么妇科圣手,他让书生母亲去请个产婆,却被书生阻止。书生母亲虽也厌恶自己的媳妇,可她同为女人,哪有恶毒到要看人一尸两命,以为是书生不懂其中利害,连忙说了其中风险之处。书生却也与她分析利弊,事已至此,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存活于世的消息传出,不然他们所受的一切屈辱便只能白受。富商显然不怕背上淫女的名声,却害怕背上人命官司,这个孩子,只能算作流掉了。</p>
书生让赤脚大夫尽力去治,若是能活,他会将孩子偷偷送到白云寺,若是不能活,他不会辜负这个未能出世的孩子换来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