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有意识时, 发觉自己再一次被夏殊则的梦境捕捉到了。距离上一次的梦, 已过去了两年, 她以为她所看到的, 应该便已是全部了,没有想到时隔两年,
还有一场被遗忘的梦境卷土重来, 黑雾将她裹挟在内, 令她腾云乘雾,被刮到了半空中。
双足不能沾地,卫绾悬浮在云中, 感到一阵目眩,身前氤氲着的浓白的云渐次散开, 露出里头一道金灿灿的佛光。
卫绾惊讶地朝那边探去, 披着金红色袈裟的佛陀,拈花微笑,神色慈悲而肃穆。云中另一侧,伏地半跪的男子,让卫绾惊愕。
阿策。
“你想好了么?”
佛陀问他。
卫绾惊讶,觉得听不明白。
那佛陀朝她看了一眼过来, 微笑幽静,像是能洞悉黑雾之中藏着一个不属于现世的灵魂。或者所说,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卫绾被瞧得胸口堵闷,
在梦里也知道自己是叫天天不应,她只能看着, 而不能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要复生一人,便有刀山火海之刑。”
卫绾胸口一跳,她震惊地瞪大了眼。
伏地的男子,一头雪白的长发,静披于背后,他的十指扣入了云中,隐没不见,微微卷起玄色的袍服衣袖,露出鼓起的青筋。像是挣扎,挣扎了不过瞬间,便是妥协。
佛陀道:“世间事,变幻莫测,即便能复生重来,她亦不再记得你。”
“你一生之荣辱、兴衰,也许无从改变,你可愿承受。”
云层之中的男子,垂下了头颅。
“弟子愿意。”
“还有刀山火海之刑,待你下一世身故之后,需受满这三年刑灾,油锅铁树,拔舌地狱,你可愿去?”
“弟子,愿意。”
这世上本没有这么简单重来的好事。
卫绾曾困惑到底因为什么机缘,让她这辈子能这么快活,不但遇上了他,还与他相爱,扶持着登上天下至高无上的宝座。她还以为是上辈子下场凄惨,所以苍天开眼,特地给了她这样的幸运。
可是这背后,竟然全都是他。宁可这样,这一世在开始的时候,他也忍着,不再来打搅她分毫!
卫绾的心脏一阵抽痛,她猛然苏醒,从龙床上蹬了下腿。
夜色还深,身畔熟睡的丈夫鼻息沉沉,疲倦不已,不知不觉卫绾已是满脸泪水,她忍着哽咽声,朝他爬了过去,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夏殊则。
她就这么无声哽咽了一整晚,直至睡去,夏殊则起身去上朝也没有惊动她。
醒来后卫绾的怀抱空落落的无人,她瞬间心慌意乱,在空寂的寝宫之中拥着棉被呆坐了许久,连儿子的呼唤都充耳不闻,直至熟悉的跫音再度响起,她一仰头,望见他归来的身影,没忍住赤着足下榻便奔了过去,将面前这人占为己有,唯恐一松手便将他还给了谁。
虽则卫绾平日里也有柔情种种,但倒是不曾如眼前这般惶恐不安过。
“阿绾。”
他伸手覆住她的雪额,她的额头上已沁出了大团的汗珠。
“昨夜里做了噩梦了?”
他瞒着她的事,何止一桩一件,卫绾恨得一口咬住了他的胸口肌肉,疼得令夏殊则闷闷地发出一声咳嗽,卫绾松了口,转身去抱儿子了,再也不肯理会他。
夏殊则望着她的背影,几分怔然,他实在不知自己怎又得罪了她,也难为情去问。许是昨夜里……他太凶了,弄哭了她也没留情,卫绾哭到没声了力尽睡去,他才罢手。
他背过了身发出了一声赧然的清咳。
他以为卫绾只是闹别扭,没有想到这一场别扭闹下来,便是足足一个月过去,她罕少再与他说话,一旦他开口,她必要神神叨叨地逼他说什么事情,有什么事瞒着她诸如此类的。
在婚姻里,这像是怀疑。女人怀疑男人不忠。
他不善甜言蜜语,也不怎么会解释,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思,她也不肯听,执意要听他说瞒着她的事。这一个月下来,他也头疼。
一转眼,卫不疑年纪也大了,婚事在即,卫邕替他挑了洛阳最落落大方的闺秀,还未提亲,卫不疑便与家里闹翻了,执意要搬出去。他竟铁了心要娶一个卫家的小婢女,卫邕得知儿子心意大为震惊,说甚么也不允,卫不器冷笑,一怒之下便发誓要与卫家断了联系。
如此折腾来去,最后还是皇后亲自出面,终于促成了这桩婚事。
闹了护着她长大的哥哥的洞房,卫绾忽然想到她归宁那日,趁着夜里偷溜出门的好事,便带着两个婢女上了街。
热闹的七夕佳节,到处是相会的男女,鬓影衣香,游人如织。
卫绾穿过闹市,走到那喷火的艺人面前,这么久了,他们竟还在这儿为了一点安身立命的铜板摆摊。卫绾的心思不如以往,安静地看着,既不叫好,也不给钱,宫婢们面面相觑,觉得皇后娘娘最近有心事,并且压抑得很,对谁也不肯说。
“阿绾。”
一只手掌越过人群,搭在了卫绾肩头,她心神一动,蓦然回眸。
三千灯火的流光里,玄衣墨发的男子,便在眼前。
他说了今日公文繁冗,不能为阿兄证婚,没想到竟然出来了。卫绾惊讶地看着他:“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