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鸿觑着她脸色, 小心翼翼地说:“姐借我点钱吧?”
杨佩瑶戒备地看着他。
杨承鸿道:“我想去申城躲一躲, 等过几天爹的火气消了,我再回来。”
真是不出门不知道世情险恶。
到了申城吃什么喝什么, 再被人哄骗着走到邪路上, 一辈子就毁了。
杨佩瑶当即拒绝, “不行,你哪儿也不许去”, 顿一顿,“我现在身上也没带钱,你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出来。”
“姐, ”杨承鸿哀求,“那你别告诉爹。”
杨佩瑶思量片刻, 对王大力道:“你先看着, 别让他跑了。”
王大力应声好。
杨佩瑶一路跑回家, 看到杨致重已经吃完了饭, 正由五姨太伺候着给他扎腰带。
而四姨太还在饭桌前喝粥。
杨佩瑶招呼声,匆匆忙忙吃两口,回屋换了衣裳背起书包往外走。
杨承鸿仍蹲在原先的墙根处,手里拿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地上划着。
杨佩瑶凑上去看,是默写的一句古诗,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第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
是国三年级上册第五课的诗文。
杨佩瑶胸口一梗, 问道:“今天老师检查听写?”
杨承鸿点点头。
“你要是去申城,哪里还有机会上学?”杨佩瑶伸手拉他,“我带你去吃包子。”
杨承鸿扔掉手里树枝,抬脚把地上的字蹭去,乖乖跟在杨佩瑶身旁。
十四岁的大男孩,个比杨佩瑶还高半头,走起路缩手缩脚的。
杨佩瑶侧头瞧一眼,斥道:“站直了,堂堂男子汉能不能挺起胸膛走路?能不能有点担当?自己做错事就得认着,爹还能把你打死?”
话出口,又紧紧地闭上。
杨致重不能打死他,可在气头上,失手打出毛病来却不一定。
说话间,走到包子铺。
杨佩瑶买了两笼屉包子、两碗小米粥和一碟小咸菜。
杨承鸿真的饿狠了,不顾包子还烫着,抓起来就往嘴里塞。热包子含在嘴里,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舍得吐,狼狈不堪。
王大力看得直摇头。
杨佩瑶心酸不已。
她原本是不想多管的,怕是管了也讨不了好处。
就像杨佩珍一般,纵然上次替她求情,可这次出事,杨佩珍还是毫不犹豫地咬她。
可看着杨承鸿的情势,又不忍心撒开手不管。
默默地等他吃完饭,开口道:“我身上带了钱,先找人想法把你欠的债还上,然后回去跟爹认错。你老实点,不该你担着的事儿别往自己身上扯……我会在旁边劝着爹。”
杨承鸿闷闷地“嗯”了声。
杨佩瑶看眼手表,七点四十,上学已经迟到了。
第一节课雷打不动地是国语课,不知道姚学义会怎么罚她。
抿抿唇,拉着杨承鸿坐电车去仙霞路,再拐到葵青戏院,对“瘦竹竿”道:“能不能麻烦你请楚二爷过来?”
“瘦竹竿”连连点头,打量杨承鸿和王大力两眼,把三人请到先前邱奎算账的小屋,“三小姐稍候片刻。”
王大力没进,识趣地守在了门口。
不多时另有人送进茶水来。
杨佩瑶不知道要等多久,索性拿出课本来看。
杨承鸿先是低头搓手,见状,开口问道:“姐能不能借我支笔和本子?”
杨佩瑶从自己的本子上撕一页纸,又给他根铅笔。
杨承鸿接在手里,开始奋笔疾书。
杨佩瑶偷眼瞧过去,他默完刚才的《赤壁怀古》,又在默写《定风波》。
一笔字写得横平竖直颇有章法。
杨佩瑶平常没怎么关注过他,只记得三姨太曾当着杨致重的面儿夸过好几次杨承鸿的成绩好。
看来是真的,也是真的对学习上心。
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老师要听写的内容。
杨佩瑶一直等了将近四十分钟,楚青水才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妹子,大清早不上学,找哥干啥?哥正做美梦就被吵醒了。”
杨佩瑶赔不是,“不好意思,打扰哥睡觉了。”又介绍杨承鸿,“我三弟,这是楚二爷。”
杨承鸿站起身行个礼,“二爷。”
楚青水抬眼看他一眼,正巧“瘦竹竿”送来两只包子,拿起一只问杨佩瑶,“吃不吃,牛肉馅的?”
杨佩瑶早晨不习惯吃大油水,摇头拒绝了,“我吃过了。”
楚青水便没客气,狠狠咬口包子,含混地问:“啥事儿?”
杨佩瑶不避嫌,把家里的丑事说了遍,“三弟外头欠着债,想请哥帮忙拿个主意。”
楚青水认真听着,三两口把包子咽下,倒了茶喝掉半杯漱了漱,才又开口,“那个大烟馆在什么地方?你报过名号没有?”
杨承鸿老老实实地回答,“在梅岭路跟云岭路交叉口,盛荣大饭店后门旁边的小巷子里,旁边是家面馆。我没报过名,他们也没问,就说要是过期不还,他就砍我手指头……星期天是约好还钱的日子。”
楚青水心里有了数,把剩余半盏茶喝完,“妹子自管上学去,这事交给哥,放学后还到这里来领人。”
杨佩瑶从书包掏出钱,“哥拿着,花钱没关系,只别牵连到人,我三弟还小。”
“这点钱?”楚青水笑着看她两眼,“放心吧,哥今天得赚笔大的,娘的,敢不顾政府禁令私开大烟馆子,我要为民除害。”朝杨承鸿努努嘴,“走,让你开开眼。”
杨佩瑶相信楚青水,可听他这话又觉得心里发慌,出门对王大力道:“你跟着三少爷吧,好生看着。”
王大力忙问,“三小姐呢?”
杨佩瑶看眼手表,“我上学。”
等赶到学校,已经开始上第三节课了。
杨佩瑶先去教员办公室找姚学义解释情况。
她本以为姚学义会责骂她一番,哪知姚学义只简短地告诉她下次要提前请假,再没有别的惩罚,甚至都没有罚她写生字或者抄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