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不归山半坡与蛾眉、武当众人分散后,白彦独自在一条清溪旁醒来,望着模模糊糊的满天繁星,头痛欲裂。
淙淙流水声响在耳畔,夜风挟着浓郁的幽香,静谧地吹过脸庞,白彦皱紧眉头,挣扎着坐起身来,左右环顾,发现自己竟身处片杳无人迹的山谷,四下明月如水,茉莉遍野,点点雪白掩映于翠色欲滴的叶丛里,恍若繁星散落。
白彦望着那一丛丛妙丽的茉莉花,心神一震,站起身来。
月影在溪水上聚拢,又荡开……馥郁的香气里,倏尔传来几声缥缈的古琴音,白彦眉峰一挑,循着那琴音而去,绕过茉莉花丛举目远望,见朗月之下,一座竹亭立于山脚,纱幔飘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施展轻功向那竹亭飞去,待在近处停下,见得纱幔中人一袭如水白裙,螓首微垂,纤指拂动,正拨动着古琴琴弦,奏响一声声清越之音。
那声音落入山谷,深沉悠扬,此起彼伏,瞬间盈满山谷,震动于白彦耳畔、胸膛,他一瞬不瞬盯着帘中那人,素来沉静的凤眸里痛色涌动,沉默片刻,猛地大步上前,径直闯入竹亭之中,将抚琴那人拽至面前。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一瞬之间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月朗风清,挟以她最爱的茉莉香气,掠入亭中,拂乱她鬓角青丝,那双纤尘不染、灿若华星的双眸在发丝后粲然一笑。
一如当年。
“公子是打江南来的吗?”
江面烟波浩渺,春风捎着几分料峭寒意,从船头吹过。白彦屈膝而坐,青丝拂过双眸,隔断了他投在远山上的视线。他转头,向问话那人望去,春色明媚,她戴着皂纱帷帽,一身农家短衫,把手里的船桨摇得噜噜作响。
白彦声音散漫:“从哪儿看出来的?”
她一面摇桨,一面回道:“水灵灵的呀!”
白彦脸色一沉。
小船慢慢靠岸,一座屋舍俨然、梅影横斜的山庄映入眼帘,白彦起身,把一粒碎银子扔给那人,不等船身停稳,脚下轻点,眨眼已至岸上。
春雨刚过,地上泥土还有些松软,白彦放慢脚步,微微侧目,发现江岸旁,那人仍握着桨站立船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嫌少?”白彦扬眉。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见她的声音从帷帽里传来,脆脆的,软软的,带着笑道:“等公子回去呢。”
白彦眉间一蹙,声音玩味:“我来梅影小庄赴约,至少会歇上半月,你确定要等?”
那人微微歪头,笑嘻嘻地道:“可是他们全都死了呀,一个尸横遍野的庄子,公子也要住上半月吗?”
白彦眸色骤变,纵身掠入丛丛梅影深处,进得庄门一看,果真见庭院内血迹斑驳,家丁、主人横七竖八绝命于地,死状惨绝人寰。白彦心惊胆寒,猛地踅身飞回江岸,却见那人仍是握着船桨,歪头站着,想也不想,腰间佩剑如虹泄出,剑尖携起凛凛春水,向那人面门取去。
那人竟仍是不动,待剑尖水花迫近帷帽皂纱,方才软腰一让,其时足尖踢开船身,纵身掠至白彦面前,赤手空拳,与他相博一处。
白彦听她声音娇脆,料想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然交手之后,却发觉她非但身手矫健敏捷,内力更是异常深厚,一时聚精会神,不敢掉以轻心。缠斗片刻,白彦胸中一掌,惊怔瞬间,佩剑亦被她反手夺去,心神骤乱,情急之下,向后纵入梅林之中,掌风卷落琼枝花叶,反身一击。
那人飞身扑来,冷不防面前叶飞如箭,凌于虚空翻身闪避,正待落地,脚腕竟被白彦抓住。白彦手上发力,将她拉拽过来,探手袭她面门,被她偏头闪过,仓促间仅握住她帽前皂纱。
白彦心思一沉,奋力扯下。
与此同时,那人脚快如电,踢中白彦胸膛,纵身退开。
杀气收敛,被震落的梅花在身周簌簌沉浮,白彦扔下帷帽,抬眸望去,满天飞羽里,那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一头青丝如瀑,直垂腰下。
白彦冷声道:“你是天狼门的人?”
“不是啊。”她坦然道。
“那你是什么人?”白彦皱眉。
她声音依旧清脆,却隐隐带了恼意:“我是等公子渡船回去的人。”
白彦凤眸微虚,半信半疑,一面思忖,一面踱步向她靠近。
春风从江面上吹来,拂动她乌黑的青丝,在飞花沉浮的虚空里荡起一个个旖旎的圈儿,白彦在她后背停下,垂眸道:“转过来。”
她不动,只道:“你叫我转我就转么?”
分不清是恼怒还是娇嗔。
白彦道:“你戴着帷帽,不以真容示人,要么极丑,要么极美。这世上,丑的,美的,我都见过,本不差你一个,不过……”
她打断他的话:“那你说我是丑的,还是美的?”
白彦怔了怔,眸光微沉,良久道:“美的。”
她继续追问:“极美的?”
白彦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