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亚飞的父亲是一名外交官。
小时候的乔亚飞,跟着家人辗转过很多国家和地区。
在他的童年记忆里,棉花糖是平流层上的云朵,不断更换的玩伴有着截然不同的肤色,星星是star也是stella,有时候上一顿还在吃着面包培根,飞跃换日线,第二餐就变成了米饭面条。
乔父供职最久的地方,是中国驻日大使馆。也是在卸任第三天,他和妻子就在前往机场回国的路上遇到车祸,双双罹难。
那年乔亚飞15岁。
简单收拾了行李,乔亚飞回到外祖父的家乡江城,成了这边某事业单位家属院里,那个长得好看、说着京片子的外来少年。
然后认识了俞襄。
乔亚飞的名字是乔父起的,取“亚非拉美大团结”之意。
只不过把里面的“非”换成了“飞”。
所以,当他听见俞襄说出邢觉非的名字时,居然笑了笑。
真是诡异,又不太令人愉悦的缘分。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挺好。”乔亚飞说。
俞襄轻咬下唇,不搭话。
探视时间不过半个小时,有二十分钟,这两人都是面对面沉默着,与隔壁窗口那些痛哭流涕互诉衷肠,截然不同。
或者说,本来就不同。
最后五分钟,乔亚飞伸手在玻璃上敲了敲——这动作惹得狱警警觉地看了眼。
“小鱼儿。”简单三个音节,他念得缱绻。
“嗯?”
“我很想你。”
俞襄面上淡淡:“你没资格想我。”
“你还恨我。”
乔亚飞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有了异样。他用手扣住桌沿,极力忍耐着什么,指尖压得发白。
“我没资格恨你。”
俞襄直视着这张消瘦不少,却依旧漂亮的脸,仿佛在看向曾经的自己:“我来这一趟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很好,每天早睡早起,好吃好喝,做喜欢的事,爱优秀的人。”
“乔亚飞,我活过来了。”
听到这句,乔亚飞想起什么,眼神一黯。
俞襄继续:“如果我成功……追到他,如果你恰好赶得上,请务必来参加我的婚礼。咱们还是按约好的那样,由你带着我走过去,把手交给他。”
话说到最后,俞襄甚至还勾了勾嘴角。
“不可能——”
时间已到,乔亚飞被狱警拉扯着站起来。他拼命回头,却只看到俞襄决然而去的背影。
乔亚飞知道,这就是俞襄,这才是俞襄。
——他在最不该的时间后知后觉爱上,却一直没爱到的俞襄。
这天夜里,乔亚飞又一次因为“胃痛”而无法成眠。在进来之前就有的老胃病,疼痛却在最近半年尤为加剧,已经发展到无法平躺的程度。
侧卧屈体,乔亚飞再一次利用回忆疏解痛苦。
他想起自己刚拿到飞行员证书的那天。
当时的乔亚飞23岁,女友是家属院里最漂亮的孟家大姑娘——青梅竹马,知己知彼;自己,则是前途无量的优秀飞行学员。
俱是少年得意,风光无限。
那是个七月的下午,刚上大二的孟静趁暑假跟着闺蜜张媛旅游去了,乔亚飞便寻到了体校游泳中心。
对于男孩来说,他们披荆斩棘斗恶龙后,总渴望顺路得到一些奖赏——而大多数时候,这种奖赏叫爱情。
孟静不在,乔亚飞找不到人面对面分享喜悦,便换了目标。
而向来善解人意的俞襄,是当下最合适的分享对象。
乔亚飞找到她的时候,穿着藏青色训练泳衣的小姑娘正呆坐在池边,修长的小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水花。
刚满13岁的俞襄个头已经窜到了165,比姐姐孟静还高。手长脚长的,偏偏脸蛋还是圆鼓鼓的小孩儿模样。
“小鱼儿。”他叫她。
俞襄看了乔亚飞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池面:“小飞哥,我不想练花游了。”
乔亚飞走近,弯腰,声线柔和清亮:“先游两圈?”
不做声,俞襄带好泳镜,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乔亚飞叹气: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小东西显然心情不太好。
确实。
俞襄上午刚刚参加完市里的青少年花游锦标赛,输了。
她平衡感差,走路都能摔,虽然腿型漂亮、有舞蹈功底,水上动作也练得不错,却因为发挥不稳定,只能在水下托举。
今天,负责水上动作的队友突发阑尾炎送了医院,她按教练指示顶替上,结果在最后时刻出现重大失误,导致队伍与奖牌失之交臂。
没人埋怨她,她自己埋怨自己。
俞襄入了水就开始埋头往前游,乔亚飞则像以前每一次那样,不言不语,在岸上慢慢跟着,用脚步丈量她在水下的距离。
一圈,两圈,三圈……
他们就是这样互相陪伴着长大。
几层楼高的游泳中心里,只听得见哗哗水声。乔亚飞默默数着圈数,三不五时侧头看一眼水里时不时冒头的小姑娘,眉毛渐渐锁紧。
“小鱼儿,可以了。”他说。
俞襄不听,触壁后蹬腿继续。直到第七圈,她力竭出水,抹了把脸,趴池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好看的年轻男人。
乔亚飞蹲下,用手指仔细地帮她把刘海撩到颊侧。
“小飞哥,我活过来了。”
俞襄秀气的眉毛拧着,眼神亮亮,认真又神气。
“还练吗?”乔亚飞问。
“练。”
那一刻,乔亚飞突然觉得,自己能考到飞行执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某个愈挫愈勇的小姑娘,比他厉害多了。
俞襄从监狱出来就去了火车站,回南江。
她爷爷奶奶家在襄阳,路途遥远,来不及去;舒亮喜事当头,她也不方便多加叨扰。
悄悄回,悄悄走,也没什么不好。
越往年底走,邢觉非就越忙,几乎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而精神股东俞襄最近也是鸡血得不行。
邢觉非大手一挥把动物表演部给撤了,马经理这边除了要将海豹海狮海狗海豚们安置好,放归的放归,留馆的留馆,还得处理一夜之间集体“失业”的员工。
分流后重新上岗是唯一的办法。
单单技术部,就接收了好几名驯兽员出身的同事。俞襄专业知识扎实,手下也被分配了两个,忙得团团转。
而这些人里,有胡宗明。
“老胡这人脾气古怪。你先带在手下,他愿意学就学,不愿意也不用刻意去教。但切记,重要环节千万别让他插手。懂吗?”
听着马力这话,俞襄有点摸不着头脑:“您这是……让他吃干饭?”
江玲被开掉后一直没能找到工作,在家待业没收入,而她公公刚被查出尿毒症,听说挺严重。
一家几口,全靠胡宗明一个人养活。
可就算是这样,俞襄依旧理解不了一向赏罚的马力这么处理。
马力欲言又止好几回,摆摆手:“这是邢总的指示,你照做就是了。”
俞襄眼睛一亮:“邢总?您早说嘛,我保证完成任务!”
被区别对待的马力:“……”
俞襄忙,还有个原因——她打算利用空闲把日语二级证书拿下,并且报名了中江的在职深造人才培养计划。
她那点日语口语基础,多半是乔亚飞教的。虽然大学期间也在看日漫日剧生肉时巩固过,但从来没有系统学习,所以考证还是得花点功夫。
至于在职深造,她选了海洋科学方向,辅修淡水鱼养殖,打算这辈子就和喂鱼死磕到底了。
将手机桌面换成五十音图,俞襄每天六点起床掰腿听听力,通勤路上则抱着词汇书,到了公司找技术部主任前辈拿着专业问题各种问,回家后还要刷语法题,专业题,历年试卷……
高有容震惊了:“你这是拼老命要嫁入豪门,还是考博?要不然,你学人家未婚先孕母凭子贵也行啊。”
俞襄恍然:“诶!我怎么没想到?”
“……”
俞襄再见到邢觉非,是在集团年会上。
中江员工众多,年会地点选在了南江市体育中心,阵仗都快赶上中型明星演唱会了。
年会开一整天,上午是总结大会和颁奖礼,下午表演节目抽奖吃年饭。
邢觉非直到颁奖礼开始前五分钟才赶到会场。步伐匆匆的男人单手扣着才换好的西装,一边和谭磊对着流程,一边还在嘱咐年前最后的工作安排。
疾步进入会场,邢觉非随手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话筒,走出去几步,又退了回来。
身着白色礼仪旗袍的俞襄,脸上粉底带着闪,冲他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很招人疼。
“老板,好久不见呀。”
邢觉非装得云淡风轻,像是根本不急着赶去台上:“他们怎么把你也拉过来凑数了?”
“可能是看我长得还不错吧。”
“……”
状似不经意地上下扫了俞襄一眼,看着她单边高叉旗袍下若隐若现的一双美腿,邢觉非认为,她过谦了。
这水准……何止是不错。
等致完词,邢觉非走到舞台侧边,又遇着了俞襄。
“老板!磊哥说我今天跟着您就行了。这是等下要颁的十年员工奖小金猪。您拿着?”
“还有个环节,你待会儿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