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学费虽然有俞建桥单位给的死亡抚恤金应付,但四年的生活费都是俞襄自己挣来的。飘在异乡,她兼职打工遍布各行各业,这些勾勾当当的,看都看熟了。
一夜颠簸。
早上八点。火车刚驶进湖北地界,孟游就开始坐立不安:“你打算怎么摆平啊?报警还是找律师?我们又不认识警察局的人……”
“我来想办法。”俞襄拿出电话翻到个号码,又警告道,“不准找舒亮哥。他马上要结婚了、忙得脚不沾地的,别添乱。”
说罢,她给谭磊去了个电话。
谭磊私下和俞襄提过,他亲哥在江城开律所,要遇到什么麻烦就说一声,他可以帮忙联系,能省很多事儿。
而当下,俞襄除了找他,还真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把事情陈述完,她在电话里请求:“磊哥,我在马经理那边说的是请假回家办点事,没细讲。所以这些你就不要告诉别人了,尤其是邢总。”
俞襄觉得丢人。
谭磊挂了电话,看了眼身边某位低气压男子,心想:妹子,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彼时,邢觉非正带着谭磊在海洋世界指导落实撤部分流的事情。转了一圈,他没看到俞襄,问了马力才知道她请假回老家的事。
明明昨天分开时提都没提,还让自己有事就吩咐、随叫随到的……
邢觉非不由猜想,她是不是家里遇着什么棘手的事了。
他本想找个借口打电话问一问,谁知,眼睁睁就看到俞襄的电话打到了谭磊这里。
“开外放。”
吃飞醋吃到疯的某人丝毫不见外地吩咐。
等听到那句“尤其是邢总”,邢觉非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脸色渗人。
谭磊汗都吓出来了。
“你有半年多没回江城了吧?想不想家?”邢觉非没头没尾地问。
“……想。”
谭磊扶了扶眼镜:自己只怕是不想也得想。
“嗯。那给你开个探亲假,现在就出发。至于回程日期……把‘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再说。”
“谢、谢谢邢总。”
话说完,谭磊又问:“不过,您明天有董事大会。徐董显然是有备而来,局势复杂。我走了不太好吧?”
“事分轻重缓急。”轻的是什么,重的是什么,一句话,他就把所有问题都答完了。
见谭磊面上惊诧,邢觉非扯出个笑:“中江在那边还有点资源,你看着办,别让她吃亏。”
十一点多,俞襄和孟游终于辗转到了家。意外地,她们发现楼道里一片寂静。
确认又确认,舒秀琴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让两人进了来。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她话是对孟游说的,可俞襄怎么听都觉得,这个问题她也有份。
“先不说这个。”孟游在家里绕了一圈,“我奶奶呢?他们把我奶奶带哪里去了?”
“那群人前天晚上就过来了,在门口又拍又喊,说要把你捉到公安局去。你奶奶被吓晕了,昨天下午才送的医院。不过人已经没事了,你姑姑守在那儿呢。”
闻言,俞襄松了一口气。
孟老太太向来就不喜欢俞襄,孟静出事后则直接变成恨之入骨。每次见她巴不得把攒了半辈子的脏话都骂出来。
没人上赶着来找不舒服。
听到孟老太太进了医院,孟游烦躁地骂了一句,又问:“我奶奶出事,他们就没来闹了?”
“只怕不是。”俞襄把门锁好,从窗户处往楼下看了眼——三五个混混模样的人在门洞集结好,打头的朝她们这层指了指,似乎在吩咐什么。
“妈,你给了他多少?”
舒秀琴见俞襄面色不好,讷讷道:“先给了两万现金,让他们回去。带头的说,剩下的过几天再来拿——”
“已经来了。”
俞襄拉上窗帘,本来想说舒秀琴那两万块“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到底没做声。
舒秀琴生性懦弱,经不得事,加上两任丈夫都早逝,孟静又出了意外一尸两命,她在孟家这边至此再没抬起过头来,过得很压抑。
弱者被欺压,往往只能把积攒的痛苦与怒气,以及一切的罪责,都推向更弱的……或是无法反抗的人。
俞襄就是那个没办法反抗的——因为对于如今的局面,她并不是完全无辜。
扫了眼屋子里这两个半点用不顶的血亲,俞襄语气缓和了点:“别愁了。我回来就是处理这些的。”
果然,没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孟游!我们知道你在家!出来说话,老实赔钱!”
“我老婆都毁容了,你他妈还想躲哪儿去?连本带利都拿出来,不然老子报警了啊!”
不顾俞襄劝阻,孟游扯着嗓子喊:“血都没流多少,毁你妈的容啊!操!”
外面传来一句“嘿,那婊/子果然在”,然后拍门声愈发大了起来。
自知失言的孟游看向俞襄,有些尴尬地退到了一旁。
俞襄无奈,走到门边:“大哥,我是孟游的姐姐。她做错事了,我们认。要不您报警吧?把她捉进去关个三五年,我们家没意见。”
舒秀琴惊呼:“襄襄你疯啦!小游才19,怎么能——”孟游把人给扯进了里屋,“你别掺和了!这事儿交给我姐!”
喊出这声“姐”的孟游自己都有点意外,俞襄却没什么大反应,继续对着外面喊话:“您报警了吗?要不我们自己来?”
毫无回应。
过了几分钟,有人开口,语气没那么冲了:“小妹,不是我们胡搅蛮缠。孟游她欠钱不还,又把我老婆弄破相了,这账总得算清楚吧?”
“去警察局算得更清楚。再说,您爱人什么情况我现在也不晓得,不如顺便去验验伤?”
“……马上过年了,谁乐意去那种晦气地方?要不,咱们私了?”
俞襄把手机录音打开,不着痕迹地紧贴在大门上,问:“也行。那您报个数吧?我妈昨天给了两万,我妹妹借了五千,还差您多少?”
对面传来阵低声讨论,没一会儿,有人回:“我给你算算啊。你妈两万,你妹妹借一万支五千拖了一个月,得还两万三。我老婆那脸伤得严重,但我也不好为难你们,赔个八万就行。一共八万三千块钱,你转好账我们就走。”
俞襄一边在手机上问谭磊,律师那边怎么说,一边应声:“好,您稍等。”
本以为俞襄有什么好办法的孟游,眼见着她打算拿出去八万三,又急了:“姐你赔什么钱啊!不是说要找律师报警的吗?”
俞襄此时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坏事的傻女人拍晕。
随着孟游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一声“□□妈!跟老子玩儿阴的”。随后,这扇年久失修的铁质防盗门就被人拉扯得剧烈地晃动起来。
哐啷哐啷,门板声响越来越大。嫌不够快,外面几个人甚至开始上脚踹,用东西砸门锁。
震耳欲聋地声音传来,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叫骂,孟游都吓傻了。
舒秀琴的哭声也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俞襄一阵心烦。
她其实并不想报警。
一来,俞襄没有足够时间留在江城处理这件事。可按照孟游的性子,报警走程序的过程中难保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二来,那女人脸上的情况要是足够严重,孟游说不定真会留案底。
她刚刚已经把这群人预收了2万块、以及高利率违规放贷的证据露了下来,只要等律师到了把架势做足好好谈谈,一共赔个三五万块也许就能搞定。
反正,才从邢觉非那里领了奖金的俞襄,存款还是有的。
而且孟游说得没错,在“薄情寡义”的俞襄这里,用钱解决问题比花心思来得方便直接。
可惜事与愿违啊……
俞襄正准备拿出手机报警算了,忽地,门外响起一阵打斗声。这动静很短暂,不过一分多钟就停了。
“小俞?小俞?我是谭磊,开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