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衣服是我们家囡囡的,没穿过。给你有点儿小了,先凑合着。”
做……客?
醒来不知身是客的俞襄,整个呆住。
洗漱完,她换上自己那身已经洗净烘干的衣裳,神情崩溃地听邢觉非解释:“你钥匙不在身上,家里又没人。我就自作主张把你带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中江云庭……”俞襄理解不了。那边明明顺路。
邢觉非面色如常:“有区别么?”
反正都不是你家。
俞襄哭笑不得:当然有区别啊!
把醉酒员工往自己爸妈家里拖……这操作未免太骚。
“送我去酒店也行啊!”她崩溃。
“哦,没考虑这么多。”
见儿子要露馅,秦月白过来补充:“是我让觉非把你捎上的。往年这个时候,我和你邢伯伯也会邀请公司优秀员工来家里来,简单吃个答谢宴,你别拘束。”
瞧人家这说话水平……瞬间化身优秀员工的俞襄,当下除了服从安排还能说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她现在唯一烦的,是自己这副顶着黑眼圈的鬼样子,怎么好意思跑心上人家里和人家父母坐一起吃饭。
见她表情依旧纠结,邢觉非问:“不乐意留下来?”
俞襄垮着肩膀,欲哭无泪:“老板,我这样子是不是很丑?”
“还好。”
“真的?”
“相比昨天晚上,好一些。”
昨天晚上……想想也知道,一个喝醉酒、妆还全都花了的女人该有多恐怖。
俞襄自闭了。
趁着她逗猫玩狗的功夫,邢觉非寻到厨房问母亲:“我们家什么时候有邀请员工来吃年饭的传统?”
秦月白斜睨了儿子一眼:“董事局那些老头子和部门高管,哪年不来吃一顿的?他们难道不是中江的员工?”
“而且,小俞不是‘精神股东’吗?待遇自然不一样的。”
“……”
直到开饭前半小时,邢江来才回到了家。
面色看起来不算好。
昨晚听到动静之后下楼的邢江来,亲眼看到自己儿子抱着个大姑娘进了门,震惊之余又有些不悦:“怎么回事?”
邢觉非:“带回来歇一晚。”
这话说得简单,但里面的意思可就很丰富了。
邢江来本就因为邢觉非在庆典上随意做出的决定而介怀,现在又看他莫名其妙领了个醉酒的女孩回家,一时负面情绪累积,当场达到顶点。
“胡闹!”他轻喝一声,还拿手掌拍了怕栏杆。
仿佛回到少年时期与父亲无声对峙的场景,邢觉非轻叹,一时有些后悔回家了。
好在,跟过来的秦月白三言两语把老伴撵回了房,然后喊王妈和帮佣把俞襄抬到客房床上,收拾妥当后才放心离开。
回房后,她也没多和邢江来解释,直接拉灯睡觉。
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又经过一夜发酵,邢江来对邢觉非的意见愈发大了。
尤其是,他早上还去了趟徐家。
徐宏文邀着邢江来到家里下棋,一边落子一边“夸”人。
“虎父无犬子。觉非像你,是个做大事的。平时杀伐果断不说,上来就砍掉一个部门。这不,外头都说他是大慈善家。”
“我们这些老古董是落伍了,什么环保动保的,想搞也搞不明白。自然是他们年轻人说了算。”
“嗐,我就是个给你们老邢家打工的。一切听上头安排嘛。”
邢江来在位时最不喜的,就是别人说他专横武断、把中江当家族小作坊搞。
所以做什么决定之前,哪怕再不乐意,邢江来也要在董事会上走走形式,把表面程序做足。
不过是邢家祖传的“万事开头先讲体面”罢了。
可邢觉非这逆子,居然不商不量地就搞出个大动作,坏了规矩……真真是枉费他一番栽培!
不过,等邢江来看清楚俞襄长相,神色就松动了几分:“外卖小姑娘,还记得我么?”
邢觉非朝俞襄招手,让她上前打招呼:“这是我父亲,也就是中江集团的……邢董。”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再叫错,死路一条。
领会上司精神,俞襄老老实实地跟着喊了声“邢董”。
不过,太上皇叫她……外卖小姑娘?
俞襄不太懂,但也不好意思问。
某人神色尴尬地引见:“爸,这是俞襄,中江海洋世界的技术员。”
邢江来笑着对俞襄说好,转过脸还是瞪了眼斤斤计较于称呼的儿子。
俞襄素着张脸,笑容娇俏,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小;邢江来心底倒是蛮中意这孩子,可怎么看都感觉她和自己儿子像差了辈儿似的……
怪异得很。
再加上他有种微妙的直觉:邢觉非做出撤销动物表演部的决定,应该和这个小俞脱不了干系。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饭吃到一半,邢江来问:“小俞,你是哪里人啊?家里父母做什么的?还有没有兄弟姐妹?”
俞襄刚准备回答,秦月白咳了一声。
“老邢!吃饭就吃饭,这问东问西的,查户口呀?”
邢江来只好打住。
饭毕,秦月白用尽说辞把俞襄留到晚上再走。
俞襄追着阿杜跑到二楼走廊,隐隐约约听到书房里传来争吵声。
“翅膀硬了?为了这点事儿就把一个部门都撤了,简直胡闹!”
“我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呢?这么大个摊子捏在手上,做决定之前就该深思熟虑。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需要我讲?”
“我管不了你了。以后这家,你爱回不回!”
作为整个撤部事件的参与者,甚至是起因,俞襄登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原来,轻飘飘地一句“为动物谋福利”的背后,邢觉非需要承担的压力居然这么大——要不是来邢家一趟,俞襄差点就忘了,这个人身上一直背负着什么。
她和他,要面对的局面复杂性,从来都不是一个量级。
阿杜喵的嚎了一嗓子,用头把虚掩着的房门顶开。
里面的两个男人看到俞襄,都是一楞。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关上门就往楼下跑。
秦月白见状,了然,赶紧上了二楼。
“家里还有客人呢,你们俩就不能换个时间斗法?几十年的父子,一见面就吵,给小俞听了可不得笑话?”
邢江来余怒未消,但到底不再说什么了。
全程静立挨骂的邢觉非,这会儿不高不低地来了句:“爸,有些事我找时间再跟您解释。但是在您未来儿媳妇面前,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素来吃软不吃硬的某爹吹吹胡子冷哼一声,算是应了。
秦月白顺势给父子俩安排了任务。
“趁着人都在,把春联写了去。这家里总得有点过年的样子。”走下楼,她拉着俞襄的手:“小俞,你帮伯母贴贴福字吧?”
等几人各自忙活起来,尴尬警报终于解除。
许久没参与到这种忙年气氛里的俞襄,莫名有些激动。她跟着秦月白一路忙前忙后,积极非常。个高手长、做事又利索的她,不过半小时就把福字和彩条布置妥当了。
看着俞襄忙碌的身影,邢觉非悬起腕子,却久久没有落笔。
邢江来背着手走过来,揶揄:“八字那一撇,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写不上去吧?”
某人气结,手一抖,墨汁便浸染在红色纸张上,晕开再晕开,蔓延又蔓延,不受控制。
像极了无法收场的晦涩心事。
忙完手头上的事儿,俞襄手撑下巴趴长桌上看邢觉非写对子。
男人笔走龙蛇,一手字端得是雄强圆厚,骨力遒劲,气概凛然。
“老板,你练的是颜体吧?写得可真好。”俞襄真心实意地感叹。
得了夸奖的邢觉非按下雀跃,面上无波无澜:“嗯。你也练字?”
俞襄撇嘴:“小时候被……一个哥哥带着写过几年,写得不太好。”
那个在她记忆里怎么都绕不过去的人,乔亚飞,练的也是颜真卿。
邢觉非有点意外。
那个看起来头脑简单的舒亮,居然会教俞襄练字?倒是真人不露相。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水平……
把酸涩感与胜负心藏好,邢觉非将笔递给俞襄:“试试?”
“不了不了。”
直起身,俞襄看到桌上裁下来的小段春联纸,忽地心头一动。
等邢觉非再抬头,就见她拿着支小狼毫,正在几张不过小臂长的纸上写写画画。
走近一看,男人差点笑出声。
“天增岁月喵增寿,粮满乾坤罐满门……”邢觉非一本正经地念出这句,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就连脸绷了一整天的邢江来都以拳掩面,轻咳了几声掩饰。
俞襄有点不好意思地遮住自己歪歪扭扭的大字:“我是看阿杜的猫窝上也可以贴一贴,就想给它应个景,把网上的段子抄下来添添喜气。”
“横批想好了么?”邢觉非柔柔的目光黏在俞襄脸上,笑问。
“人喵共旺?”她答。
正好家里还有一只狗。
男人摇头。
从俞襄身后探手过来,邢觉非拿笔沾饱了墨,略一思索,便龙飞凤舞地写下四个字:
年年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