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哥?
望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就热情十足的小姑娘,乔亚飞有些意外。他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弯腰揉着她的发: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俞襄有些羞赧:“我改名字啦,我、我现在叫俞襄。”
“哪个yu?哪个xiang?”
“我还不会写……”
乔亚飞笑了。
“没关系。以后,我就叫你小鱼儿吧。”
时间回到这天傍晚。
将俞襄送到她表哥手上,日常气闷的邢觉非接到了母亲的指示:“赶紧回来!”
是兴师问罪,也是提前通风。
毕竟在家大发雷霆的是邢江来,不是她。
邢家书房里,盛怒的邢江来背着手踱来踱去,阿杜蹲在紫檀木桌子上眯眼打瞌睡,pocky则老老实实地坐于墙角,张嘴流哈喇子。
一人一猫一傻狗,三堂会审。
“至于下那么重的手?!鼻梁都差点给人折了,破了相谁负责?还好没伤到要害,不然我看你怎么收场!”
面对父亲的质问,邢觉非静静站在那里,不辩解,不道歉,亦不反驳。
秦月白敲门进来:“差不多行了,觉非向来不是个没分寸的。徐家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腌臜事情都沾,也不晓得是做了什么造孽的事。哎!”
“他确实造了孽。”邢觉非平静地陈述,“我也确实没控制好分寸。”
“很后悔。”
难得见他服软,邢江来气顺几许,谁知某人继续说道:
“……下手还是太轻。”
一室沉默。
直到邢江来笑了几声,走过来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吃饭吧。”
他是军人出身,年轻时莽撞过、冲动过,自觉真男儿就得有几分血性与野气。
所以,邢江来也曾暗自发愁,独子太过内敛持重,冷情冷性又善于明哲保身,年少血气方刚时都如是,更别提成人之后了。
总归是少了点豪情。
没想到年过三十竟然莽了一回……果然是自己亲生的。
至于徐家那个混小子,确实该打。
心情不错的邢江来又把酒拿了出来。
小酌几口,他忽然问儿子:“那块沛纳海还没找到?”
“……嗯。”
“也不知道建桥那块还在不在。一晃快20年过去,建桥走了,婧婧和她妈妈又失了联系。这娘俩过得怎么样我都不知道。”
秦月白接话:“我们两家是缘分浅,没办法。而且秀琴也改嫁了,只怕不想我们再提旧事。”
婧婧……
邢觉非想起那个胖乎乎的粘人小姑娘,心里一动。
当年得知老战友病危,邢江来当即带着一家三口奔赴江城。
俞建桥是个倔脾气,邢江来私底下给了舒秀琴一笔钱填补医药费,明面上只送了他一块沛纳海潜水表。
“这玩意儿可比咱们当兵时戴的那块‘海鸥’强多了,能下水,还抗压。你拿着吧。等好起来,你带着我横渡长江去。”
推脱不得,又或是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俞建桥收下了。
俞建桥比邢江来小五六岁,他十七岁参军,白净瘦削又斯文,却是邢江来班上最能吃苦的。
那时候的他们一起驻守着海岛,风餐露宿、互相扶持,感情好得很实在。
年近四十时俞建桥得了个老来女,叫婧婧,办满月酒那天邢江来也曾赶到江城道喜,秦月白还抱过她。
当年的俞家,添丁进口,夫妻合乐,其乐融融。
可也只幸福了几年。
往事重提,邢江来抿了口酒,强笑:“我都跟建桥说好了,等婧婧长大就要过来给我们家当儿媳妇……呵呵。”
想起儿子的心思,秦月白连忙使眼色:“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婧婧现在说不定孩子都有了。而且,当年要跟我们家结娃娃亲的还少?你每回都说好,什么时候真作了数?”
“建桥他不一样!这样吧,我年后去趟江城,看看那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也算了个心愿。”
“还当真了?”秦月白无语,“你好歹问问觉非的意思再说!”
邢江来一噎:“觉非和婧婧处得不挺好的嘛,两人成天呆一块儿,走的时候那小姑娘还哭得惊天动地的……”
“总之,试试又不会怎样。”
他转头看着儿子,道出心里疑惑:“觉非,你那天为什么要把婧婧‘拐’出门去?差点没把我们急死。”
因为这件事,邢江来第一次动手扇了儿子一巴掌。
“忘了。”邢觉非敷衍。
他确实忘了不少事情。
就比如,为什么一向怕麻烦的自己,会不厌其烦地拖着个小麻烦跑遍了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
同情?心软?还是被人依赖之后,应运而生的廉价责任感?
邢觉非搞不懂年少时的自己。
居然那么有耐心……也难怪他现在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俞襄了。
吃完饭,趁着邢觉非还没回去,秦月白问他:“什么时候把小俞带回家吃个饭?快过年了,我和你爸下个月飞法国,等回来都开春了。”
邢江来放下手里的书,插嘴:“小余?什么人?”
“觉非的女朋友,在海洋世界上班。”
“还不是女——”
邢觉非的话被他妈妈堵了回去:“老邢你不知道,那是个特别灵醒的小姑娘,年纪轻但不娇气,长得还噶漂亮。我和王妈都喜欢得不得了。”
邢江来撇嘴:“你喜欢就行。我么,反正说话不作数的。”
“等你点头那要到什么时候?我来把好这第一关就行。”
秦月白说完莫名其妙地提了一嘴:
“前天带pocky去驱虫,它居然和隔壁老周家的妞妞对上眼了。老周说,妞妞天天闹着要出来,就想找我们家pocky玩。”
邢家父子两:?
秦月白:“哎。连狗都有女朋友了啊……”
“……”
气得胸口痛的邢觉非拿起外套就走。
回中江云庭的路上,祁陆阳打了个电话来。
“人在哪儿?郭子越来南江了,他做东,喊咱们几个出来坐坐。”
郭子越、邢觉非和祁陆阳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友,虽不是同届,可一来二去就厮混到了一起。
局的地点定在了常去的某家会所,郭子越开了个复式包厢,二楼打牌,一楼唱歌玩桌球。
邢觉非心情不愉快,结了薄痂的右手翻覆之间,出牌收牌、心无旁骛,别人搭话也不接,只一心大开杀戒,搅得满桌子人片甲不留。
郭子越给祁陆阳递了个眼色,悄声问:“老邢怎么回事儿?这头顶都冒煞气了。”
“揍了个傻逼。估计是没打过瘾,在这儿撒火呢。”
“那人在哪儿?我好久没练手了,拉过来试几招啊。”
郭子越是世家子弟,从小马术射箭一样不落,还正儿八经地学过几年自由搏击。家里专门辟了间拳击房,有事儿没事儿就爱进去练练。
祁陆阳嗤笑:“医院里躺着呢!你要是补几下,他们老徐家只怕得绝后。”
周围有人接茬儿:“我当是谁,原来是徐凯啊?早说我也去凑热闹了。那老小子这几年可没少犯贱,打死都是该的。”
包厢上下笑声一片。
他们这些人虽也是二世主,但群体分化早就完成了;大浪淘沙剩下的,都是些聊得来、三观合、有分寸的。
至于徐凯那拨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这里没人看得上。
不过因着徐宏文也在中江,碍于邢觉非的面子,平时他们也不太好拿徐凯说事儿。
有人问:“老邢,你和徐家那个明星女儿不是真的吧?我妈说她都去你家吃了好几次饭了。”
一群人八卦得紧,都竖着耳朵听。
“不熟。”
邢觉非说完,屈指一弹,推牌:“胡了,给钱。”
哀嚎一片。
牌打到一半换了人,祁陆阳拉着邢觉非去廊上抽烟。
他老婆已经怀上了,备孕结束,终得解放。
突然,隔壁包厢呼啦啦地出来了一大帮子人,各个都是纹身烫头皮夹克,嚣张得很。
祁陆阳眼尖,两下把黄今朝拎到眼前:“都特么几点了,还在外面浪?!明天不去给畜生看病了?”
某人已经喝得上了脸,拍开他的手,舌头打结:“这、这不是车队朋友生日嘛,聚聚,高兴!”
看了眼那群路都走不稳的机车仔和机车妹,祁陆阳没好气地踢了黄今朝一脚:“老子就该把你那些破车沉到湖里去!在这儿别走,我待会儿送你。”
“嘿,你可真是比我亲哥还亲。”
黄今朝垫着脚就啵了祁陆阳一下,没把人恶心死。擦擦脸,祁陆阳看了眼邢觉非,问:“那个小俞呢,没跟你一起?”
“她找他心上人去了。我喊、喊她,死活不愿意来,没办法。”
心上人?!
祁陆阳抓着他领子:“谁?”
“她表哥呗。”黄今朝已经醉的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容容说的,什么腰好体力好,日思夜想……那个俞襄,当时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丑死了。”
松开黄今朝,祁陆阳干笑着对邢觉非说:“他肯定听错了。什么表哥表妹情意绵绵的,又不是演《东成西就》。对吧?”
“他没听错。”邢觉非拿着钥匙走人。
再回到中江云庭,已经是夜里十点了。邢觉非把车开到四号楼下,看着那扇黑漆漆的窗户,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上个星期,有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还在那儿伸出头来,朝自己招手。
隔那么远,邢觉非都能看见她笑得有多灿烂。
昨天,他们在纷飞的大雪中一起泡温泉。邢觉非把满腔心思与爱恋酿成酒,灌了一杯又一杯,却始终没轻举妄动一下。
而几个小时前,他问她可不可以。
她说好。
邢觉非以为,这会是两人的起点。
没想到……
一个熟悉的人影经过邢觉非的车前,男人条件反射地将车窗升了起来。
舒亮将俞襄送到楼下,见风大,便随手解了围巾给人胡乱缠上,又递给她两个纸袋:“鸭脖子和鸭舌都不是真空的,放不了几天,回去赶紧吃了。”
“我明天中午的飞机,早上还有事要办,就不来找你了。过年见?”
“过年……再说吧。还不知道该回哪儿呢。”俞襄苦笑,“哥,我爷爷奶奶那套老房装修的事儿就拜托你了。他们什么都不懂,下周完工得麻烦你跑一趟,帮他们看看去。”
“见外。”舒亮没忍住又搓了搓俞襄的脑瓜,“你也是能干,不声不响就攒了这么多钱,都够装修了……我们家襄襄,长大了啊。”
他说完再看向俞襄,一阵心疼。
俞襄聪明可爱又懂事,还能干。这样的小姑娘,要是放别人家养着,指不定会怎么宠上天去……
可舒秀琴呢?
想想就气。
舒亮不是个心思敏感的,做事也直,他上前一步抱了抱俞襄,再僵硬地用手拍了怕妹妹的背。
然后腾地弹开。
简单粗暴,却也磊落清明的一个拥抱。
“你,保重。”
走出几步,舒亮哎哟一声折回来,从包里拿出张请柬:“大事儿差点忘了!过年你必须回来,实在不行就去我家吃年饭。”
“正月初六,我和你张媛姐办酒。你一定要来。”
接过请柬,俞襄有点为难:“张媛姐她……不会想看见我吧。”
“别管她。你是我妹,我要请你,谁拦得住?”
俞襄笑:自己这表哥,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憨批……
等舒亮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俞襄这才就着路灯打开了请柬,出神。
舒亮,张媛,乔亚飞,甚至孟游……
曾经一起长大的那批人,聚的聚,散的散,都走上了自己选择的路。
只除了一个,没能走完。
她叫孟静,是孟游和俞襄的大姐,是张媛的闺蜜,也是乔亚飞的未婚妻。
她死了。
市区里晴了不过一天,现在又飘起了雪。
邢觉非坐在车里,路灯的暖黄灯光自上而下撒在他冷峻的脸庞,光影斑驳,晦暗不明。
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再收紧,邢觉非透过密实的白色雪花,看俞襄戴着那个男人的围巾,看他们聊得热络,看他轻揉着她的发,看他紧紧地抱着她。
也看她,拿着他的请柬神伤。
这么冷的天,到底是多难受的事,值得一个女孩在雪天寒风里久久静立?
总归不是为了自己。
等俞襄上了楼,等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又灭,邢觉非这才发动汽车,开往没有方向的方向。
无奈,每当邢觉非在俞襄这里吃了瘪、想逃避的时候,老天爷都会把人打包送到面前。
也就隔了两天,邢觉非在总部刚结束一个会议,就见自己的行政秘书Tina领了个人过来。
“邢总,海洋世界的俞技术员有事找您。是马经理安排的。”
俞襄皮衣搭紧身牛仔裤,脚上一双过膝靴,打扮得很精神。
她单手夹着个头盔,飞快地朝邢觉非鞠了一躬,动作大到连头发都甩了起来:“老板,中午好鸭!”
又是满脸的兴高采烈。
其实俞襄也想表现得矜持点、淑女点,可一见某人她就想笑,根本控制不了。
而且……邢觉非居然戴眼镜了!还是金丝边那种!
简直暴击啊啊啊啊啊——
俞襄以前最不来电的一款就,是四眼仔。
可邢觉非这神仙颜值实在好磕:摘下眼镜清冷,戴上眼镜禁欲,吃个火锅眼波潋滟,胃疼一下我见犹怜,暴打坏蛋时又强悍性感……
俞襄的笑容,嘿嘿,逐渐变态。
一无所知的邢觉非,冷着脸把表情诡异的某鱼领到了自己办公室。
“什么事?”他坐下,随手拉了拉领带。
“……我也不知道。”俞襄耸肩,从包里拿出份文件递给邢觉非,“小马哥脱不开身,要我送个东西给您看看,签字。”
马力这回算是好心办坏事了。
上周从温泉酒店回来,他又“拷问”了几回俞襄,见邢觉非似乎真的如他所说,没有趁机急吼吼地做些不地道的事,便认定老板确实是要认真对待俞襄了。
办公室恋情不容易,他得支持支持。
今天,马力见馆里事少,找了个由头就把俞襄支了过来,让两人有空间多相处下。
邢觉非扫了眼那份并不紧急也不重要的文件,行云流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递过去:“拿回去交差。”
“这么快?您确定没漏什么?”俞襄想多和他待待。
她低头看着墨迹未干的三个字,心想:不愧是自己看上的男人,连字迹都顶漂亮嘤嘤嘤。
邢觉非轻捏鼻梁,明明心里烦躁,但还是不争气地放柔了声音:“有事说事吧。”
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俞襄扬了扬眉,手撑桌面豪迈地探身过去,眼神直勾勾地:
“我,请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