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襄重重点头。
取下墨镜,他扬了扬手里刚钓上来的青鱼,漂亮的眼睛里盛满笑意……等等,海里为什么会有青鱼?
俞襄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男人对她说:
“这个,够你吃吗?”
见鬼了!怎么会是邢觉非的脸!
被“噩梦”惊醒的俞襄腾地坐起身,恶狠狠地搓了把脸,随手拿起手机看了眼:才十一点多。
以及……
有几条新信息。
舒亮:【襄襄,生日快乐!红包收下,这是表哥的一点小意思,拿着买吃的。】
舒亮:【那本书我上个星期就给亚飞哥送去了,他很高兴。还叫我带话,祝你有生之年,天天快乐。】
原来,除了爷爷奶奶,除了朋友,除了好心的老板,家乡也是有人记得她生日的,还是两个。
俞襄很努力地对着屏幕扯出个笑:人,要知足。
江城郊区某监狱,夜里九点。
今天是休息日,监狱没有出工劳动的安排,只在晚饭后组织了一堂思想教育课。此时,12人大监房里人差不多是齐的。
监房最靠里那张铁床的下铺,一个理着短寸头、皮肤白得发青的俊美男人,正捧着本半新的书,静静翻看。
男人监服的前胸处贴着张号码条——6401。轻掀起纸页,他一目十行地扫了几个来回,又很快合上。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但右手食指的指甲似乎是受伤了,用纱布随意地裹着,尖端上有血迹正往外渗。
放下书,男人轻拧眉毛,状似随意地晃动了下脖子,闭眼,用后脑缓慢地砸向斑驳的墙面。
咚,咚,咚……
那撞击声又钝又重,听得人心里发麻。
半晌,他终于停下,但已有狱友朝这边看过来了。
这些人的眼神里,有见怪不怪的漠然,有掺着敌意的讥诮,以及……几分相似的警觉与忌惮。
半个监区的人都知道,这个6401,乔亚飞,脑子有病。
别看他平时斯文寡言,长得比娘们儿还秀气,却是个动起手来不管死活的——自己的,别人的,一概不管。
进来第一年,乔亚飞就因为斗殴被关了两次禁闭,把对方打得半残不说,也差点断了自己减刑的路,但至此,倒没人再敢带着龌龊心思招惹他了。
等心情归于平静,又一次打开那本《局外人》,乔亚飞的指腹落于扉页上的一行小字:给小飞哥。
他细细摩挲,久久不停。
这本书,是乔亚飞在俞襄十七岁生日那天送她的。
她又给还了回来。
男人很想用力一些,好更深刻地感受那几个字传递出来的、幻想中的温度;却又怕太用力,把字迹擦得模糊。
它们,还得陪自己度过漫长的612天。
可比起已经在此苦熬掉的5年,这点时间似乎不算漫长了。
“乔、乔大哥!”一个白胖憨厚的年轻人小跑进了监房,边跑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若是细看,会发现他怀里还揣着几样东西。
乔亚飞的注意力暂时从书上移开。他薄薄的眼皮掀起,看向来人的眸子静得像口深井。
“你快把药、药换一下。”小胖子姓于,是个结巴,大家都叫他胖头鱼。
“医务室里只能拿出这些来,凑合凑合,别感染,就行。”他说。
乔亚飞声音清亮,一如其人:“谢了。”
前天出工,乔亚飞的手指被狱友拿着钉锤“不小心”砸到,登时血肉模糊,指甲掉了一半。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没有过多纠结这件事,只寻来纱布随意包扎了一下就继续劳动。
这名狱友,之前因为欺负胖头鱼被乔亚飞打掉了两颗牙。
一来一去之间,他们算是扯平了。
胖头鱼试着拆开乔亚飞手上的旧纱布,可布料已经与皮肉粘连在一起了,强行撕下来,肯定痛极。
他还在犹豫,有人却已经面无表情地一把将其扯了下来。眉头微皱,动作果断。
乔亚飞指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再次被血污浸染。
“乔大哥,对、对不起啊,都怪我。”胖头鱼声音里带着哭腔,“你的手是要拿来开大飞机的。要是没恢复好,就、就麻烦了。”
“哟,开飞机?”
听到他们的对话,监房里有人轻笑了一声:“他妈的,从这里出去,能开上拖拉机就不错了!哈哈哈哈。”
说话的,是个因为抢劫罪被捉进来的二进宫老油条。
没人明着附和他,但屋内四周若有似无的嗤笑声,并不难捕捉。
胖头鱼气得脸上通红。因为情绪关于激动,他张着嘴“你、我”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乔大哥能和他们这些人一样吗?他会开飞机,懂好几门外语,还会弹吉他唱歌……
在胖头鱼心里,乔亚飞就是神。
“好了。”
乔亚飞拍了怕他的胳膊,伸出自己的手指,示意他继续帮忙包扎,不要生事。
重新清洗上药,又裹好干净纱布,做完这些,离监房熄灯时间也不远了。
最后紧了紧纱布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结,胖头鱼呼气,抹汗,准备回自己铺位休息,却在转身时看到了乔亚飞床上的书。
“乔大哥,这、这是嫂子给你送来的吗?你天天看。”他问,笑得羞涩,“嫂子她,肯定很漂亮吧?”
乔亚飞下意识点头,又摇头:“不是。”停顿了几秒,他加了句:
“她已经死了。”
“对不——”胖头鱼的道歉没说完。
因为,乔亚飞居然笑了起来。
他的眸色比常人浅淡,光照进去,像棕珀一样透亮,天生带着种不可描摹的漠然与忧郁,笑起来都遮不住那股子萧索。
但还是好看的。
比胖头鱼前20年见过的所有人,不分男女,都要好看。
“小鱼儿。”
乔亚飞习惯这么叫胖头鱼。但他的眼神却穿过面前人的身体,不知落在哪个远方:“离我远一些。我不是个好东西,会害死你的。”
胖头鱼拼命摇头,对方却垂下眼皮继续笑。等再抬眼,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全部消失了,余下的,都是一片淡漠与冷酷。
“你不是总问,我怎么进来的么?”乔亚飞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波动,“过失杀人,两条命。”
“一条是你嫂子,还有一条是她肚子里……我没出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