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周助已经到了阮晴跟前。
察觉到她不过才到他大腿根,他恍然惊觉:这不是顾梅。
顾梅个子不矮,能到他的肩膀。
周助眼神忽然变得寒凉。
他管顾梅有多高做什么?
他把顾梅两个字咽回去,竭力绽出个温和的笑来,对阮晴道:“你怎的如此见外?叫我一声周叔叔如何?”
他做出最温和的笑脸,做着最低声下气的恳求。
可惜却更像是诱惑猎物的狼。
阮晴早就看过了他狰狞凶恶的面孔,无论他怎么伪装,也不会上当。
她只是微笑,羞怯又腼腆的摇头:“阮晴不敢越礼。”
她比顾梅要克制,还多了几分天生的察颜观色。
或许是从小没了爹娘的缘故,她多了几分自谦。
短短一瞬,周助已经将这个六七岁的孩子看得通透,这也更足以证明,顾梅是顾梅,她是她。
周助笑笑,并未强求,他温和的道:“你和弗哥儿玩得还不错?”
他都看见了,这孩子天生有着容让和体贴,却不失娇憨和可爱,周弗很容易和她玩到一起并不稀奇。
阮晴抿嘴笑道:“周大公子热情好客,待人谦恭有礼,阮晴和他在一起很是舒适自在,有宾至如归之感。”
周助道:“你很会说话。”
阮晴笑笑,没说话。
周助似笑非笑的道:“不是管他叫周哥哥么?”
阮晴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有被人偷窥的愤怒和惶恐,也有被误会攀权附势、拍马逢迎的屈辱。
她颓然垂眸,半天才低头道:“大公子盛情难却……阮晴才腆颜……其实阮晴自知身份,不敢妄攀。”
她叫周弗“周哥哥”,也不过是哄他空欢喜而已。
周助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为阮晴的自知之明而深以为……恨。
他动了动唇角,诸多尖刺、刻薄的话终究渐渐收拢。
他什么都没说。
对着个这样温软的女孩子大放厥词,不是他的涵养。
近十年的光阴,他那么讨厌、嫌恶顾梅,也只是在最后一刻才对着她口出恶言。
周助给了阮晴一件蜡冻佛手,算是见面礼,也算谢礼。
阮晴不肯收。
周弗真算不上是她救的,周助拿这个当借口,图谋的是什么,阮晴猜不出来,但他知道这是为了他自己方便。
她也不太明白周助为什么单独要见她。
竟是为了送礼么?
阮晴不要。
周助淡淡的道:“也算得上是物归原主吧,这本就是你家的东西。”
果然,阮晴睁大眼睛,又欢喜,又忧愁,还带着些惆怅和不可置信:“是阮家么?”
周助笑了笑道:“你真以为你是阮家的孩子?那你爹呢?他是谁?”
阮晴羞愤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倔强的把眼泪咽回去,问周助:“周大人知道我爹和我娘。”
不是问句,是陈述并强调的语气。
周助道:“算是吧。”
阮晴震惊又动摇,她问:“那,他们现如今在哪儿?”
周助抛出诱饵:“你如今在阮家过得挺好,何必对他们念念不忘?”
这分明是知道却不肯说的意思。
阮晴咬紧唇没说话。她总不能说她在阮家是寄人篱下,倒像她不感念阮家的养育之恩一样,可再感激,他们也终究不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如果她的爹娘还在受苦受难,她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是不是又被世人称之为绝情?
周助微微避开了眼神。
他从前以看顾梅屈辱、痛楚为乐,可如今,他已经见不得再有一张极为相似的脸,再在她跟前这样屈辱和痛楚。
在夜复一夜的梦里,对着屈辱、痛楚的顾梅,他并不快乐。
阮晴像一根从水里生出来的柔弱水草,在风里晃了几晃,历经雨雪风霜,终于在秋天长成了坚韧的模样。
她低声却坚决的解释:“阮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莫齿难忘。但生恩也是恩,我若对自己爹娘不闻不问,那还能称之为人吗?”
周助并不关心她怎么想,更不关心她怎么报答阮家的养育之恩,他只关心她是否会循着自己的所思所想,一直走到他面前。
他道:“简单,你要是想见,我可以帮忙。”
阮晴当然想见。
她立时就笑出来,像朵盛开的花骨朵一样娇艳,饶是周助,仍旧看的晃了回眼。
她这回行礼也真诚了许多:“想的,多谢周大人。”
周助漫不经心的问:“你几时有空?”
阮晴不成想周助会这样有诚意。
她既激动欢喜,又有些怯怯,生怕会妨碍了他,惹得他不快。
她凭着本能道:“全凭周大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