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晚晚以前就知道她若是耍赖,陆长安绝不会追究她责任。
但她从来没有追究过原因,最近接连几个月,相处下来,付晚晚才知道,原来陆长安对这种耍赖,是非常地乐在其中。
陆长安喜欢她耍赖,这在陆长安看来是撒娇。
付晚晚觉得,既然陆长安喜欢,那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不就是撒个娇耍个赖嘛。
可今天,付晚晚刚要说话,腹内一阵阵疼痛——她自怀孕来,孕吐反应是最明显的,但是肚子里实实在在的抽痛,却是头一回。
付晚晚吓坏了,陆长安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本是等着付晚晚过来撒娇,这在两个人中间已经成为了一套固定的情趣,乐此不疲。不料横生意外,当即叫了救护车。
付晚晚倒在陆长安怀里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知道自己死不了,生孩子有风险,但在现代医疗条件下,这种风险已经很低很低,付晚晚也一向自认是相信科学的,只是心里还是不能免俗的想,我要是死了怎么办
这种心底最深的怯懦,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更无法说出。
只是被陆长安抱着的时候,她还是觉出了一丝安慰,她从来都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生孩子。
回槟城也只是为了健康考虑,并非不能一个人。
但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两个人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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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晚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反应过来的不是视觉,而是嗅觉。她闻到浓烈的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这是在医院里了,付晚晚想。
孩子呢生出来了,还是没了,还是在肚子里
付晚晚抬手,摸了摸肚子,鼓着的。哦,还没生啊。
她也知道六个月,还不到预产期。只是想,要是能早产也不错,睡一觉,孩子就生了,多好。
确定孩子还在肚子里,付晚晚这才仔细辨认眼前的人。
站在她病床旁边,都要把头伸到她眼睛里,脸最大的那个男人,是陆长安。
在他旁边,离自己稍远,眼神中满是关怀的,是她最大的哥哥,付凯。
付晚晚父母都不在了,陆长安把他大哥找了来。
没等付晚晚说话,付旋先开口了:“没事的,只是胎动而已,什么事都不会有。”
“哦。”付晚晚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陆长安刚要说话,付凯已经先说道:“医生说回家没问题,但最好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我和长安商量,觉得最好还是住到生产完。”
付晚晚拿手算了一下时间,呵呵,要我在医院住三个月。
她不看付凯了,转而看着陆长安,那眼神要多惨有多惨,要多怨有多怨。
看得陆长安心里仿佛都被打了两个巴掌的似的,难受得不得了。
他抓着付晚晚的手说:“你要是实在不喜欢……”
回家也可以这几个字还没说完,付凯就说:“长安,你不能再这么惯着晚晚了。”
付凯是付家长子,性情中很有一点像付老爷子,却又不完全像,他完全没继承付老先生温润端方的特征,倒是把他刚烈任性一面十成十的继承下来。
以前付凯见陆长安宠着惯着自家妹妹,不觉得什么,自己妹妹过得好,他心里是欢喜的。
可去年一年之中,付晚晚两次出走,第一次倒还好,只是在槟城流浪了一两天;第二次,却真真正正地跑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付凯也没少寻找,心里更是着急。
父亲临终前,特意嘱咐两个儿子,照看好最小的妹妹,说她生得晚,母亲去得早,很多道理没人教她,让付旋和付凯,以后多管教她。
付凯和付旋答应了,但他们两人谁都清楚,能管住付晚晚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付老爷子刚强了一辈子,到底对这个最小的女儿,多了几分疼爱,少了几分管教。
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能做到
但此时,家中再无长辈,付凯也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是该承担起当家长的责任了。
陆长安只是微微摇头,心想我对付晚晚,岂止是惯着这么简单。
她要我死,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付凯说:“长安,我知道你对晚晚好,但生孩子是件大事,回家阿姨照顾着,能有在医院放心吗”
付凯其实只是不想让付晚晚再乱跑了而已,住在医院,好派人看着她。一旦回家,陆长安对付晚晚,是完全没有监督的效果的。
但他又不能直说,特别是当着付晚晚的面,他只能严肃地说着什么在医院有医生照顾,他们更专业之类的。
陆长安,按照他心里所想,是一定要听付晚晚的,只要付晚晚高兴,这个孩子生与不生,他都不在乎。
可付凯毕竟是付晚晚的“娘家人”,在娘家人面前,陆长安总不好拂他的意思,是以犹豫地说:“我看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要是没问题,我们就回家。”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看着付晚晚的,明显发现付晚晚眼睛尤亮变暗。
想来,她是希望自己为她做主。
如果对面不是付凯,而是付旋,陆长安都会顺着付晚晚的意思。
可对面是付凯,付家长子,付老先生死后,他就担起了长子的担子,他和陆长安关系不错,而且出言句句是为了付晚晚,让陆长安找不到不听的理由。
付晚晚也知道自家大哥的难缠属性,但若是以往,她也是要闹一闹的,她才不管那人是自己丈夫还是自己大哥。
不过今天,付晚晚建陆长安看自己时,那般的愧疚和无奈神色,忽然想,算了吧,陆长安也得听付凯的。谁让付凯比我生的早,是我大哥呢。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付晚晚在医院住院观察。
付凯似乎很忙,付晚晚醒过来两个小时内,接了好几通电话。
后来连付晚晚这么个万事不操心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说:“大哥,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付凯听着这话,足足盯着付晚晚看了好几秒钟,心里正想着自家这小妹妹,什么时候转了性说出这么知冷知热的话了
那边付晚晚马上接着说:“你老在这,我多不方便呀。”
付凯的心落了地,妹妹还是自家妹妹,一样的直白,一点都不考虑别人感受,还是没变。
付凯见自己在这确实不太好,人家陆长安和自家妹妹,都不太好意思卿卿我我,于是说:“那好,我先走,晚晚你好好的,别乱跑,我改天来看你。”
陆长安送付凯出门,到门口,付凯往里看了下付晚晚,低声对陆长安说道:“电影的事,你告诉晚晚别着急,等她生下孩子,我这个做舅舅的,送外甥一份礼。”
陆长安自然懂得这份“礼”是什么意思,无非是电影审核通过,可以上映。
他在商场纵横,哥哥陆长靖去世后,在朝中就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毕竟人走茶凉。
不过陆长安有钱,没有谁会和钱过不去。
但这次,钱,却不好用了。
而付凯却继承了付老爷子的衣钵,去年又升了官,但他升得再高,也终究管不到电影头上。是以陆长安疑惑地望着他。
付凯低声笑道:“不是我,阿瑛的父亲。”
陆长安想到付晚晚第一次出走时,他去那间公寓找付凯,想不到东方瑛竟有如此背景。他还只当是付凯金屋藏娇。
陆长安问:“是肖丽丽”
付凯只是摇摇头。
陆长安便不再问了,他已经确定就是肖丽丽。
这个肖丽丽,似乎格外见不得别人好,尤其是付晚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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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付凯后,付晚晚坐在病床上,向陆长安勾手指。
付晚晚穿着淡粉色病号服,好像趁着她的气色都好了点,她笑盈盈的,看上去是没心没肺的笑。
陆长安走了过来,以为她要去卫生间,或者要吃东西,谁知,付晚晚说:“陆叔叔,我们偷偷回家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一个幼儿园的大班儿童,渴望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做坏事。
她的笑是一颗蜜糖,现在付晚晚拿着这颗蜜糖,给同班的小男生陆长安,眼神像是在说:“你接了糖,就要听我的话哦。”
陆长安想拿这颗糖,又觉得这颗糖有点扎手。
陆长安抬手,摸了摸付晚晚的眼角眉梢,轻轻道:“你放心,电影的事情,大哥说,等你生下孩子,他送孩子一份礼:电影上映。”
付晚晚想,她的大哥是有这个能力的,只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原来他们刚刚在门口咬耳朵,说的是这件事
“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付晚晚问。
陆长安看着付晚晚,想,她要是一辈子能这么天真下去多好啊。
他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他帮了妹妹的忙,不好意思居功。”
付晚晚想了想,好像付凯一直这样,对她不是不管不问,就是十分的严厉。但他背后替自己挨的骂,也是最多的。
不像付旋。
想到付旋,付晚晚心情又不好了。不过既然付凯说电影他帮忙,那就一定帮忙,在言出必行上,付凯和陆长安才是亲兄弟。
付晚晚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付旋,付旋和肖丽丽结婚很快就有了孩子;如今我也有了孩子,好像也能比得过他们了!
付晚晚恨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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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晚晚果真老老实实地在医院呆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她过得苦不堪言,陆长安看着付晚晚难受,也跟着受苦,比以前消瘦了一圈。
月份越大,付晚晚越觉得全身浮肿,身体都是木木的。
好不容易熬到预产期,付晚晚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给付晚晚急的哟,心想我听说肖丽丽生孩子的时候是早产,怎么我还迟迟不产呢
可别生个哪吒吧。
付晚晚急,陆长安也急,他平生第一次急到团团转,付晚晚看他转圈,更是心烦,指着门外说:“你出去转……哎呦……”
付晚晚捂着肚子,说:“好像行了。”
正是半夜,陆长安赶忙叫医生和护士,付晚晚被推进产房之前,看陆长安那表情,就像诀别似的。
陆长安不停地安慰付晚晚,实际心里也没底,他这时候恨不得进产房的人是自己。
付晚晚心大,想必不会有现在这般害怕。
陆长安又在外面转了两圈,最近他确实爱转圈了。
第二圈没转完,护士就出来,对他说恭喜。
陆长安看了看时间,确实是只有十分钟,小护士一脸喜气:“太太生产非常顺利,是个男孩……出生时间是凌晨零点三十分。”
又有护士抱着婴儿出来,陆长安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看到付晚晚被推了出来,连忙扑到推车旁边。
付晚晚此时还有点懵,她问:“我生完了”
陆长安猛点头。
付晚晚有点气地说:“哦,那我睡一觉。”
说这果然不理陆长安,把眼睛一闭,睡着了。
陆长安又怜又笑,还好付晚晚心大,不觉得怎么样,她要是三灾八难的,自己还不得急死。
等到付晚晚都安置好了,陆长安才有空看一眼孩子。
孩子长得和千千万万婴儿一样,红红的,皱皱的,并不好看,还有点像小耗子。
陆长安想,哎呀你可真是个好宝宝。
在陆长安心中,只要不折腾妈妈的孩子,都是好宝宝。
这孩子生得顺利,陆长安欢喜无比。
付晚晚一觉醒来,才记起孩子的事,陆长安马上抱给付晚晚看。
付晚晚见到这红红的小孩子,心灵都受到了冲击,她疑惑地问陆长安:“为什么会这么丑”
陆长安本想告诉付晚晚,刚出生的婴儿都是这般,不能算作丑,毕竟大家都一样。
但他临时起意,开了个玩笑:“唉,因为我实在太丑了,影响孩子的基因。”
付晚晚很认真地看了看陆长安,又很认真地看了看小孩,心里比较一番,说:
“你也不丑啊。”
陆长安权把这话当做表扬,心里还挺美,结果付晚晚下句话就把他打击得不得了:“早知道,不如和别人生了。”
陆长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非常痛心,然而自己又是始作俑者,无法推卸责任,只好如实解释道:“小孩生下来都是这样的,过一个月就好看了。”
又补充说:“你可千万别和别人生,你想啊,别人还不如你老公我好看,那生出来的孩子,还不如咱们孩子好看呢;再说,生孩子这件事,也不能随便和别人生啊。”
在陆长安一番大义凛然的教育之下,付晚晚只是“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陆长安深深地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在付晚晚面前开玩笑的好。
陆长安三十过半终于得子,心情之兴奋可想而知。
“盛世”的每名员工都拿到了红包,照例也要祝福一句。
陆长安对孩子的名字更是上心,已经把《辞典》和起名用的工具书翻了无数遍,只想给孩子起个和心意的名字。
付晚晚回家坐月子,各方面有月嫂和阿姨两人照顾着,荣光焕发,比以前胖了不少。
付晚晚月子做得美滋滋,卸了货,身体不肿了,也不用再担心生产的疼痛了。
孩子有专门的阿姨来带,她开心的时候,就抱来看看,心里美美地想:这是我的孩子,我要爱他呀,你看他多可爱。
不开心的时候,保姆和陆长安也觉多不敢打扰她,她见不到孩子的影儿。
是以在付晚晚这儿,孩子总是好的。
这天,陆长安献宝似的拿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送给正在卧床躺着的付晚晚手上。
付晚晚拿着陆长安拟定的几个名字看了又看,觉得都不好。
那上面是些“陆恒,陆昊,陆知远,陆慎行”之类的名字。
除了这些,还有更狠的。据说孩子降生那天,陆长安还请了高人来算,说这孩子一生无忧无虑,福禄双全。
只是五行缺火,起名字的时候,可以多起五行属火的字。
纸上分明还列了一排“陆炎,陆烁,陆火火”等带火字的名字。
付晚晚一看就烦,对陆长安说:“不好不好,这名字一听就累,又要‘恒’,又要‘行’的,那孩子还有没有快乐了”
“又是炎又是火的,不热么你那么迷信,为什么不要什么大师起名字,非要自己起”
陆长安说:“我们的孩子,总要自己起好。”
关于“累”的问题,陆长安,深觉付晚晚能够站在孩子一边,和孩子心有灵犀,越发觉得自己不合格,怎么能只想着要孩子累呢
他非常具有求知欲,非常从善如流地问:“那太太想要孩子叫什么”
付晚晚想都没想,回道:“开心和快乐,你选一个吧。”
陆长安觉得,这是一道送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