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昭松开了兰因的下颌,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起来说话。”
他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坐在小榻之上,看见兰因踉跄着站起身来,约莫是方才被吓坏了,她暗暗咽了口口水,低垂眉眼往殷昭面前移了几步。
可怜又卑微。
殷昭指着小榻的另一边,声音略淡道:“腊月里天气寒冷,殷某请姑娘用盏热茶暖暖身子。”
兰因捏了捏衣角,只想要推拒,她虽然对殷昭心怀感激,但是也知道人家不是家里头腰缠万贯,就是手握着实权,这种人是她兰因高攀不起,也是她兰因惹不起的。
兰因虽谈不上天资聪颖,但是她看惯了兰父与兰母的脸色,也知审时度势,比半大半小的孩子知晓的道理更多罢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一礼,扯痛了后背的伤痛,可也咬着牙强忍着,她细声细气道:“我……奴只是个街边的乞丐,实在受不得贵人如此照拂。”
兰因话音甫一落下,雅间里头就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兰因能听见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和因着紧张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她偷偷抬眼,能看见殷昭精致漂亮的侧脸,没想到殷昭会忽然往她这处来看。
忽地撞上了视线,那双凤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赶忙又把头低了下来,双颊处红了一片,她自个儿心里想着这人生得也太好看了些。
殷昭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对每个人都有慈悲怜悯之心,甚至在佛莲寺时,他对寺中祈祷的众生展现的那些同情的神色,多半都是自己在骗自己,伪装成自己该变成的样子罢了。
他见过那么多人,除却涉世未深的小娃娃,眼前这个小乞丐是唯一一个眼神仍然如此澄澈干净的,好似从未经历过世俗,不含一点杂质。
第一次见她,以为给她银钱,她就会好好回家同家人或者独自一人过日子,好歹不用看人脸色,结果好像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然这一次,殷昭好不容易有了怜悯之心,哪里能就这么轻易将人放掉?有的是人想要他帮一帮,可怜可怜,他都疲于应对,眼前这一个,却忙着推拒。
这一回,他半点旁的心思都没有,也没想着赚取什么回报,只是单纯想要护着她眸中澄澈罢了。
殷昭挑了挑长眉,捏了捏食指指腹,不过一会儿,他勾着薄唇,凤眸眸尾微扬,眸中缀着些笑意,本清清冷冷的脸面上难得见了些温润之色,他端着茶壶,那墨绿颜色缠绕在他白皙漂亮的手指之间,倒是使那壶显得更精致了些。
还热着的茶水在被倾倒出来的那一刹那,有泠泠水声,亦有冷热相撞之后的白雾,转瞬即逝。他亲自端着茶盏,下了榻,再一次走到兰因面前,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方才那些个清冷模样好似并不是他。
往常殷昭是在伪装,可这一次却是头一次真真儿地想要这么做。
兰因感觉到鼻息之间那股子药香味愈来愈重,她缩着肩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往墙角处躲,她往后蹭一步,殷昭就往前蹭一步。
直到最后,兰因的后背贴在了墙上,她的手指不安地交缠在一起,低垂着头,绾好的发髻有几丝碎发荡在脸颊处,痒痒的。
她听见男子轻笑的声音,错愕地抬起头来,那双漂亮的杏眸里头带着许多不解和恐慌,男人温温柔柔地对着她笑,她没出息地看呆了眼儿,心防放下了一半。
殷昭低笑着拉过兰因的一只手,还微微带着些凉意,他低垂眉眼将茶盏塞到了兰因手中去,而后笑道:“殷某不是什么坏人,趁着年关看见姑娘受累,心中有些不忍罢了。”
他自个儿心里头嘲着自己,瞧瞧,现在睁眼儿说胡话的功底是愈发的深厚了。
他们就这么站在墙角处说话,兰因脑子里头乱成了一团,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家,说几句好话,再温温柔柔地笑上一笑,怎么可能不信?
兰因好似被勾了魂儿般的随着殷昭在小榻之上坐好,有一口没一口的用着热茶,听见殷昭问她:“不知姑娘何故在街上乞讨?”
兰因有些不大好意思,可男子又给她银钱又请她喝热茶,算得上是半个救命恩人,本素不相识,说了大约也不打紧。兰因舔了舔干裂的唇,细声道:“家中本有间粮米铺子,前几日来人说是吃了我家的米死了人,也将铺子砸了个零零碎碎,还有不少外债。”
“阿弟生性乖巧,但却身子不好,是为喘鸣之证,正等着用钱。”
“父亲经过此事,终日久醉不醒,拎着我叫我上街乞讨,若是一有反抗便要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