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戌正, 衡阳才从外面回来, 比原先预计的日落之前已经晚了几个时辰。
穿过角门,她不由屏住呼吸, 蹑手蹑脚地往云隐斋偏院去。
直到一脚踩进苑子的那刻。
灯火刹那透亮。
宋吟晚就着花梨木的太师椅就坐在苑子中央,无论是从哪儿过, 她那都瞧得一清二楚的。
衡阳心底原本就因偷跑出去虚得厉害, 面上讪讪:“宋姐姐,还没歇呢”
“等你。”
衡阳彻底耷拉下脑袋,瓮声认错:“宋姐姐别生气,我知错了。”
其实从跑出去那刻,她就开始担心了,只是抱着一丝丝侥幸能不被发现, 不让宋吟晚担心……谁成想于直非得让她找劳什子蛊毒的书籍,又跟他二人在书铺了耽搁许久。
宋吟晚暗暗深吸了一口,从一早发现人不见时冒的那股邪火,这会儿又蹿了上来, “你还知错”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 顺手抄起了支在椅子旁的竹条, 走向衡阳。后者看出她动怒,呆呆站着不知所措。
眠春看着这熟悉一幕, 惊呼‘小姐’的同时就看见竹条扬起抽向了衡阳……脚边。只带起裙袂飞了一角,跟抽在元哥儿屁股墩上决然不同。
衡阳刚怕得闭上了眼睛,强忍着惧意没躲,却没预料中的痛意才悄悄地睁了眼, “宋姐姐……”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点本事,就哪儿都能闯的,哪儿都能去的就可以不用顾忌后果和旁人感受”宋吟晚冷着面儿问。
“你明知那伙人是针对你和长公主的,还在这节骨眼贸贸然跑出去,你是想诚心急死我和你阿娘么!”
衡阳脸一白,有些被说中心思,随她话细细想才觉出一点后怕来。她咬了咬唇,听到阿娘越是难受,“要不姐姐还是打我出出气,我真的知错,下回再也不敢这样莽撞,这事千万别让我阿娘知道!”
“这会儿倒是念起你阿娘来了!”宋吟晚哼了声,决意给她长记性,“她将你托付给我,你若出点事情,叫我怎么跟她交代!长公主那还不知,今晨受召入宫了。”
衡阳猛地一顿,眼里顿生担忧。“是因我”
宋吟晚看着她那张煞白小脸,到底没能完全狠得下心,“也未必,官家的心思不是我等能揣测到的。但你且记着,这事本就与你无关,就当是为你阿娘绝不能将会蛊的事透出去!长公主与官家一母同胞,情谊在,留在太后那也属正常。你且乖一些,让她能少些顾虑牵挂。”
衡阳顺势埋首在她胸前,闷闷地应声。“我很小心的,不会让外人知道!除了你和乔姐姐……”她忽而咬住唇,想到了另外一人。
心底略沉。
封鹤廷站在檐下远观着这一幕,从他家‘母老虎’发威时就在那,有这样的收尾一点也不意外。晚晚的强势与她的柔软,只对亲近的人展露。
宋吟晚那揉了揉衡阳脑袋,宽慰了道,“于直那确是个好去处,只是下回自个带些人,还得万分当心。他对你可起疑过”
“应该不曾,于大人很……单纯”
被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说单纯……再看衡阳这一身雌雄莫辨的男儿装,突然想到于直在丰乐楼那番话,表情划过微妙狡黠。
衡阳随后板正了神情凑到了她耳边说了许久。
宋吟晚的秀眉随之笼在一处,最后才道,“嗯,四叔信得过的人当是可靠,你且好好跟紧了。像这次这样,听他的。”
“嗯!”
衡阳受教点了点头,又跟宋吟晚郑重保证再也不胡来了,才回房去。
宋吟晚等人不见之后,朝向男人所站的阴影那,噙着淡笑问,“四叔,热闹好看吗”
封鹤廷噙着淡笑走到她身边,抬手第一桩就是将她蹭开了点的披风系得更紧,黝黑的眸子不消说,‘不及你好看’的话意都在里头了,直让宋吟晚后悔问出来。
好在,他没说出口。
宋吟晚清了清微微发痒的嗓子,“忙完了”从马场回来,就一直见他忙着,似乎也因为蛊毒的案子受了影响。
“洪春班之后又死了几个,也是蛊毒,鱼目混珠,原是愿意出证卖官鬻爵一案的证人悉数被灭口。于直追查蛊师,我去了案发地看看,找到一点线索,需得从长计议就是。”
宋吟晚温顺被他圈在怀里,哪怕是天大的事,两人分说即是分担,不至于胡乱揣测担心。这样想着,她又想到了衡阳,“你说她怎么能那么大胆,得亏是去找了于直。”
随即就将衡阳刚才所说的见闻悉数告之。
“那个阿奎那不是轻易能被制服之人,何况背后还有裴徵,于直选择撤回另做布置是机智之选。”宋吟晚顿了顿,像是有些无奈庆幸,“那一行人对上阿奎那未必是对手,不过有衡阳的‘啾啾虫’附在阿奎那身上,不难知道此人动向。”
“不会被发现”封鹤廷轻轻皱了眉。
“衡阳说是她独门绝技,哪怕是绝顶的蛊师都不曾发现。从无失误。”
封鹤廷颔首,忽而叹了声:“她这性子随了谁”
宋吟晚闻声不禁想到了长公主和陶驸马,轻轻低咳了一声,或许随了把她养大的师傅
“陶驸马还在满京城里低调寻人,长公主未对他说明,无怪有话说孩子是来要债的。”男人随口一提。
听者有心。
宋吟晚愣了愣,这不是头一回听四叔这样说,心念一动,难道是四叔不喜欢孩子然近来四叔待自己越来越好,却不想在这桩水到渠成的事上似乎有了隐隐的分歧。
她无意识抚了下小腹,又觉得没影的事儿就杞人忧天,当真是嫌眼下的事儿不够多了。
封鹤廷难得没有再回书房处理公务,两人便挽着手在小园子里随意走走,聊聊天。只是刚走了半圈,宋吟晚就有些缓了脚步。
这样好的光景有些时日不曾有,圆月与灯辉交映,让她有些不舍得睡。
封鹤廷却是察觉,眼眸一黯,将人打横抱起,径直去了主屋。“我累了,今个我们早点歇息,明日开始且能好好陪你散步可好”</p>
宋吟晚起先一惊,连忙勾住男人脖子,对上那双眼就全明了。贴靠着他的肩,伸出食指隔着布料画着他锁骨的位置,无声咧了嘴角,“还要陪我去吃丰乐楼的烤鸭和蟹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