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是趁着五更天光将亮时, 跟着封鹤廷上朝去的马车混出去的。据门房交代, 那会天还黑着看不大清,依稀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厮, 也不敢耽误主子的事儿就给放行了。
所谓小厮,无疑是衡阳, 仗着身量和乔装糊弄了过去。
门房跪在苑子里。
主屋堂下另跪着一名粉衣丫鬟, 是两日前随衡阳一道来的。此刻半伏着单薄身子瑟瑟发抖,“公主对于外头的传言一直耿耿于怀,不肯叫人这样冤屈了,说要自个寻法子证明清白!她还说日落之前就会回来!奴婢拦着不让,可,可公主拿蝎子毛蛛威吓……都是奴婢的错, 奴婢就该守住那道门,奴婢罪该万死!”
小丫鬟不住磕头,只恨自己当时没用被毛蛛给吓昏了过去,没能拦住衡阳公主。
“她这是一早想好了的。”宋吟晚面色冷肃, 攥着的手心同样也是冰凉。
应该说, 浑身冒冷。
那丫鬟被发现时穿着衡阳的衣裳昏在床上, 外头当值的则被嘱咐说公主身子不适挡了闲杂人等。要不是去的是心思敏感多虑的眠春,还不定能发现这‘金蝉脱壳’的计策。
“去, 派人出去找。”宋吟晚胸前急剧起伏了瞬息,方稳住声线压沉得厉害,“洪春班那,还有丰乐楼, 酒楼茶庄都去找找,别漏过一处。”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任性妄为得很。宋吟晚被气得狠了,却更担心衡阳在外头吃了亏。小丫头没心眼,只想到人好的一面,从不曾见过人心之恶。要被人发现她和这件事的瓜葛,届时能有几个听她辩解的。
只怕是要被人架着火烧了。
宋吟晚面色几转,“等等。”
枕月正要再多派些人手去,闻言顿住。
宋吟晚看向于三娘,“还是劳烦三娘跑一趟,切莫惊动旁人。”
“放心,长生楼最是擅长寻人,定把人毫发无损地给带回来。”
有于三娘这话宽慰,却不能完全解了宋吟晚的担忧。除却长生楼,另派了府里的护卫换上便装四散在城里暗中搜寻。
时近晌午的点,宋吟晚坐在厅堂里正对半月拱门,没等到回来报消息的,却先等着了晚归的男人。
一直没挪身的宋吟晚在看清楚投影正主后,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
封鹤廷瞥见,收住脚步,“……”
这还是头一遭。
数数日子,离二人坦诚并未过去多久,就有了厌倦情绪还是因他这阵子忙碌冷落赌气着封鹤廷这厢心情复杂,浮绪联翩朝她走近,不等他启口,站在宋吟晚身边的丫鬟便先劝起主子来。
“公主古灵精怪,透着股聪明劲儿,说了日落回来,想是心底有成算的。至于小姐你担心她会遇到麻烦……她既能用苗疆那些蛊虫吓唬身边的丫鬟,自然也治得住寻麻烦的。反倒是小姐你从这一早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这会儿脸色瞧着都不好。”
封鹤廷的脚步一顿:“……”
宋吟晚已感觉到面前投下的阴影,自是知道眠春故意当着封鹤廷的面说后面那番话的意图,便瞧见男人笼着的眉心,“我只是今日没什么胃口。”
然而男人没接话。
她只好心虚地又补了句,“也确是担心衡阳。事情尚未有定论,昨个我旁敲侧击提醒她提防裴徵,想来有些不合时宜。”才会让她更心急想要探知真相。
封鹤廷似是无奈揉了揉她的发,“衡阳不小了。她唤你一声姐姐,你当她妹妹一般疼爱,已足够。不要什么都揽上身,毕竟你不能事事都替她想到。”
这就像是一种惯性延续。
乔平昭是家里的老幺,家里父兄姐姐怎么宠的,她骨子里便下意识也是那样对衡阳的。并将衡阳刻意弱化了,好对应乔平昭‘身体孱弱’。
宋吟晚心底那股燥意在他温柔抚摸中渐渐化去,透亮的双眸凝着封鹤廷,心底喟叹四叔对她的了解。
深情漾漾对视中,封肃已经照吩咐端来飘香的吃食。
砂锅熬煮出来的鲜虾粥,混着一粒粒嫩绿的香芹,米香浓稠,和切得细碎的葱花与菌菇完美地融合为一体。另附一碟额开胃酸爽的拌干丝,与几个煎得两面金黄又焦喷喷的卤肉饼。
这一顿食,虽是简单,却正合宋吟晚当下的胃口。
封鹤廷中间稍离开会,回来时拿了一碟蜜渍梅子,宋吟晚一眼瞥见就觉得口腔里泛酸,只是尝了一颗后就没再停下来。
“方才于三娘底下的人传来消息,说她和于直在一道。”
宋吟晚愣了愣,倒真应了眠春说的衡阳成算,算到了于直头上。她稍稍扯了嘴角,没能扯出个笑来。
封鹤廷又道:“我让人跟着,不会有事的。”
宋吟晚轻轻‘嗯’了一声,便是由她去了。与其关着押着,不定还会想什么招儿再跑出去,不若这样……
此刻,被宋吟晚念着的人正跟着于直于大人身后亦步亦趋,走在大理寺回廊下。
“大人好。”
“大人好。”
“大人……这位是”
于直回头看了一眼衡阳,“在面摊认识的小兄弟,很投缘,叫杨……”
呃,杨什么来着,怎么一下想不起来了。
“杨衡。”衡阳在旁小声提醒。
“……”手下默然,不大清楚大人对于投缘的判定标准是何,不过看向少年郎,一身鸦青色团花直缀衬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可比一群糙老爷们好看多了。
“去,跟紧王富银楼那凶案去。”于直看他还杵着,拿扇柄敲了一记提醒他去。
衡阳避嫌般侧着一半身子过,一举一动都透出一份别样的谨慎小心来。她从出门就直奔大理寺这边跑,听说和巫蛊案子有关的一切都在这,她自然想探听探听,正巧的就在面摊遇到了朝服相当扎眼的于直。
所谓投缘,大抵是因为她抢着付了他的面钱,然后……吹捧大理寺的办案能力,其上司领导有方,若能进去稍稍见识下那位风采绝对是三生有幸云云。
她便因此得到了小跟班的身份。
从私心里,衡阳觉得吹得有点过分,甚至说很不要脸了……但没想到于大人还蛮吃这一套的。
于直回头瞧了‘他’一眼,拿着金丝镂空的扇指来指去,“这是平时大家伙办案议事的地,那是存放证物的,还有关押牢狱犯人和保护证人的地儿,从这走到底,每间都有专人负责。大理寺能破案神速,和纪律严明脱不开干系。”
“巫蛊的案什么时候能破”衡阳小声嘀咕。
“嗯”于直挑眉,却是没听清。
衡阳拔高了调儿,刻意加了几分崇拜:“我是说这儿真是太气派了!那些都是官家赏赐的御笔亲书么天呐,真是太了不得了!”
“小兄弟,你眼力劲儿不错嘛。”于直落后一步,跟在‘小土包子’衡阳后头不紧不慢,“官家的字儿你认得”</p>
“我认得戳儿,永乐门那就有个这样的戳儿,也是官家写的咧。”衡阳脸上挂着憨笑,单纯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