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的考选名次一放榜, 便轰动了整个京城。画待诏第一名,赫然是一个姑娘的名字, 苏棠。
一时间,这位翰林苏待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聊得最火热的话题。吃瓜群众的想象力都是无穷的,传闻几经转手后,在三天之内就变得面目全非。据说这位苏姑娘能左右手并用, 嘴里还叼一支画笔, 面圣时,一炷香时间能同时完成八幅佳作, 一笔一划之间动作翩然, 画笔舞得如同虎虎生风的长剑。还有人说这位苏姑娘貌若天仙,姿容胜雪,男子提起来一脸神往,女孩子则一脸艳羡, 但更多的是自豪。
庆朝女子地位不低, 女官也是不少的,但大都集中在六局, 此外还有些女捕快女县官,九寺中也有少数女性官员,但说到翰林, 却是头一次出现女子的身影。
因此,这件事还带动了一个风潮,人们纷纷送自家闺女去学画,不少书院开始扩建学堂, 连带着卖文房颜料的商铺都红火了好几倍,苏棠从前那些画作更是水涨船高,从几百文一下子涨到几百两。
然而整个京城越是热闹,苏棠本人越是感到凄凉。几百两……以她目前的身价,随便画几幅就可以把欠唐音的债还上,可自从入翰林第一天,她便接到最重要的一条严训。
不准接私活。
苏棠想,不接便不接算了,好在有俸禄可以弥补,谁知发俸禄那天,同僚们都高高兴兴去内侍省领了银子,只有苏棠被告知,她还倒欠国库五十三两。
这笔欠款正是考试那天,皇上赐给她的那几只画笔。
账房里,负责发放俸禄的姜簿记哗啦啦打着算盘,手指如翻花,眼睛不抬道:“苏待诏原先欠五十九两,俸禄是每个月七两,上边儿特意交代过,每个月拨一两银子给苏待诏买米买油,免得挨饿,因此最后还欠五十三两。”
她万万没想到皇上当时竟不是戏言,真一本正经要记她账上,还特意交代了内侍省……
这什么扣门皇帝!
黑心!
苏棠很忧郁,本以为熬出头了,没想到落入了更大更深不见底的坑。
说起来,自她入翰林以后,根本没见过皇上的面,最重要的职责就是陪太后。可太后常年病着,有时候需要静养,便很贴心地提前告知她不用去了。因此苏棠每个月也只有十几天往宫里跑,平白多出许多空闲时间。
俸禄遥遥无期,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卖字画赚钱,她左思右想,只能约唐音出来,把这件事先跟她说说。苏棠是个老实人,别人欠她钱她倒还无所谓,可她一旦欠别人钱,心里那是怎么都不舒坦,好歹要和唐音说清楚,自己不是故意拖欠。
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苏棠带唐音去通和街街口一家小饭馆,考待诏一事,若没有唐音从旁鼓励,她是抓不住这个机遇的,自然是要请人家吃顿饭。这家小店名叫轩味坊,菜色不错,门面也过得去,是两层高的飞檐小楼,最重要的是价格实惠,她承担的起。
中午的通和街最是热闹,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眼下已经到了饭点,饭馆大堂里人声喧嚷,热情的小二端着菜肴在酒席之间灵巧地游梭,客人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二楼雅间却像落了一层冷霜,气氛凝固到冰点,仿佛另一个世界。扫地的伙计轻手轻脚,没扫巴掌大一块地,已经累出了一身汗,偶尔碰到桌子柜子,弄出点细微声响,他自己先怕得抖了三抖。上茶水的小二也满头是汗,在包间外深吸了口气,才低着头进去伺候。
他们这巴掌大的小馆子不知怎的,引来了神秘的大人物,包下了整个二层不说,还里里外外安插了侍卫。
雅间内,连环锦绣纹纱幔在茶几和房门间隔出了一条过道,灯火晕染在静谧的空间里,纱帐上衬出温雅挺拔的侧影。
侧影慢条斯理抿了口茶,随即,清冷似玉的男声响起:“她到了”
“是,苏姑娘和唐姑娘一起来的。”韩蕴守在垂帘外的过道,恭谨地回应,偶尔小心翼翼抬头,看一眼那道威严而沉寂的身影。
男子静默了片刻,放下茶盏,转头往窗外细细凝望。
韩蕴隔着纱帘看见主上如此,不禁摇头,心道您又看不清,张望有什么意义呢
“去安排。”低沉的嗓音又从垂帘内传出。
韩蕴收回视线,点头道:“是。”
苏棠和唐音来得早,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角落里很安静,不一会儿,点的菜也陆陆续续上齐了。</p>
唐音夹了一块鱼肉,专心致志地吃着,苏棠却是心不在焉,酝酿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