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仪哭够了松开手,方惊觉自己将鼻涕眼泪尽数抹在了他身上,马上便慌张起来:“师、师父……”
她边叫边用自己的袖子去抹他衣角,玄微真人往后撤了半步道:“无妨。”
永仪抬头看看他,吸着鼻子坐回地上。
她颈间的那枚沙漏方才这么一番折腾,已从衣领间滑落了出来,玄微真人一眼便看见了它,又是微一皱眉。
“这、这是我娘的遗物……”永仪立刻开始解释,“我一直带在身边……”
玄微真人盯着沙漏思量片刻,眉头蓦地又拧紧了一寸,“凡心如此不净。今日起罚你替我抄书,洗把脸就来。”
他说着便撤步转身,冷冷地走出了永仪房间。
永仪还停在方才那句“师父做你的家人”的些许暖意里,没想到他转瞬间便又回复了冷漠。
她呆坐了片刻方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去洗脸整衣,缩着脖子进了玄微真人的房间。
玄微真人已正冠束发端坐在书案前了,见她进来也不出声,只看了一眼自己对面放着的一只木凳。
永仪不敢抬眼地走过去,贴着木凳的边坐下了。
玄微真人将自己面前一张写满了字的笺纸递到她面前,指了指笔挂和桌上一沓白纸道:“我写一张,你抄一张。”
永仪挑了一支跟他手里一样的细羊毫,规矩道:“是。”
他们遇袭那日丢了所有行李,其中就有玄微真人这一年来所著的经文释讲的书稿,这书稿带到上一观中原本就是要抄录了分发下去的,先在观中流传习读,接着便会付印千余份,广派天下各处的道观。他这几日也不得空,此时一闲下来,便要将这书稿凭记忆再写一遍。
永仪对道法经文全无兴趣,每日早晚课也不过是糊弄而已,这时看着玄微真人被道门当作至宝的书稿,却毫无感觉。
但玄微真人写的一手极为端正冷峻的柳体字,与他的人一样风骨卓然,那一张写了字的笺纸格外赏心悦目,永仪从小也是精心练过字的,不禁先欣赏了一番笺上书法,发觉玄微真人正盯着她,才慌忙自己掭墨蘸笔,规规矩矩地抄了起来。
她时不时地偷偷瞄上一眼玄微真人,见他一直笔下不停,从未有写错更改过一个字,自己便愈发不敢掉以轻心,边学着他字体运笔,边仔细抄写。
玄微真人写得比她快上许多,案前待抄的文稿渐渐积起了一摞。
到了晚膳时分自然有人送了饭菜来,但永仪也是倔强脾气,闷头道:“师父,我不吃饭了,再一耽误,来不及抄的书稿就更多了。”
玄微真人根本不与她啰嗦,起身便抽走她手中毛笔,自己先走到餐桌边坐下来,远远地横她一眼,看得她立刻老实起身,规规矩矩在他对面坐下,抓起桌上馒头就啃。
简单用了些晚膳,两人便又回到案前奋笔疾书,待玄微真人停下笔时,已是子时了。
永仪比他慢了老大一截,又不敢草草书写,便在他注视下一笔一划地抄着,额头细细冒汗,又一个人抄了半个多时辰,才将玄微真人今日写的书稿抄完了。
玄微真人看她停了笔,便不动声色地将她抄写的那份拿过去看了看,也不予置评,只收在了身后书架上,轻声道:“明日早膳后再来。”
永仪两眼发花脚下发飘地走回隔壁自己的小屋,一头栽在床上,一阖眼便睡着了,哪里还记得白日见到展侯、嚎啕大哭这事。
接下来连着数日都是这般,师徒二人无声对坐,一人写字一人抄,从天明到深夜,除了一日三餐和偶尔方便以外,接连无休。
如此这般从早到晚被玄微真人盯在眼皮子底下,永仪根本没有机会下山回家。
那枚晶彩沙漏静静地挂在她脖子里,已是十来日都没有用过了。
永仪不敢问玄微真人还有多少要写、还有多久能完,她起初还有些心急,后来则已经全忘了一切,就当枯坐练字般,横竖撇捺地照着他的“字帖”麻木地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