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自己不见了,年轻英俊的爹爹不见了,管家、下人、马车、大宅全都灰飞烟灭了,只留下了一片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永仪仿佛坠楼之人摔在地面,无法自持地跌坐在了地上。
看来她是因为被当年的自己看见,从过去弹回来的。
她呆坐了一瞬,便立刻从颈间取出沙漏,疯狂地上下反复颠倒,又接连用力拍了沙漏数十下。
但无论她如何折腾,沙漏里的晶沙始终稳如泰山,分毫不动。
这沙漏一日只能使用一次,她已将今日的“寿数”用完。
永仪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上一观中的。
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泪眼朦胧的模糊中,她如一个孤魂野鬼,脚下发飘地沿着来时的小径缓缓而上,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人在何方。
她已回想起了当年那只心爱的风筝,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从未见过一个女道消失在眼前。
现在与当年,真的已经裂为两个世界。
现在这个景和十二年,不会再有展家,不会再有展星眉。
回到玄微真人单房门前时,她才略醒过了一些神来,用手抹了抹泪,推开门扉小心地往里看了一眼。
玄微真人还在熟睡,他不知何时取下了头顶的玉冠,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还有一些滑落到了床侧。
永仪不敢打扰,便回了隔壁那间自己的侧屋。
她一进屋便跌坐在床前地上,抱着膝盖无声而激烈地大哭。
她哭得极为克制,不敢出声,只有双肩不住地剧烈颤抖。
前殿的喧嚣与她无关,半明半暗的房间中,只有她一人,孤独而痛楚地饮泪。
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身前投下了一个修长清瘦的影子,才缓缓抬起头来。
玄微真人站在她面前,已换上了日常的衣裳,长发只在身后松松挽了一下,并未戴冠,显得有些憔悴,却没了平日里那令人敬而远之的冷漠。
他低头看着她,眉头微蹙,眼里似乎有一抹不解与担心。
永仪抹了抹自己满是泪水的双颊,哽咽着解释道:“我……今日过节,我……我只是想爹娘,想……家人了。”
她说着便又埋头下去抽泣,已然无法遮掩自己狂乱的心绪。
玄微真人在她面前静静立了许久,方轻声道:“师父做你的家人,成吗?”
永仪抬起头来隔着泪眼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无法自拔地扑上前去,跪在地上抱住了他双腿。
永仪已很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她原本便也很少哭。曾经爹娘宽厚宠爱,她根本不需要哭,后来亲眼目睹满家灭门,她吓得不会哭,只有刚被金虚真人救下那些日子算是好好哭过了几次,后来便谨小慎微地努力适应道观中的生活,再也不敢轻易掉泪了。
玄微真人也是从来不会安慰人的,永仪这样毫无顾忌地抱着他嚎啕大哭,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僵硬地站在那儿,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几次探出手去,犹豫着想摸摸她脑袋,但都又尴尬地收了回来,最后只得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自己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