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后见颜婳笑得可爱又甜美,倒是也有点儿开心。
当然不是被颜婳哄得,她只是觉得颜舜华精明了一世,结果得了这么一个傻闺女,怕是在地底下也不甘心吧。
所以说嘛,女人,夫君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颜舜华要是没走,昌平郡主怎么也不可能上位啊!
李皇后夸赞了颜婳几句礼仪后,福安公主就派人来,说十分喜欢颜婳,要留她在宫里用膳。
昌平郡主这才明白李皇后为何非要召颜婳入宫,有点暗恨又有点得意。
福安公主,可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儿。
福安公主住处离李皇后不远,她跟着自己生母昭仪娘娘住,昭仪身体不好,罕露面于人前,整个粹宁宫,基本上都是福安公主自己一个人做主。
打从颜婳入宫那一刻,赵玉仪就让人盯着她,务必要看出她到底是哪里迷住了表舅,此时自己亲眼看着,那目光着实露骨的很,倒像是恨不得把颜婳给扒光了一样。
只见颜婳一身得体的水红襦裙,配上鹅黄半臂,脸蛋玉雪可爱,一双眼睛生的委实好看,宛如琉璃般,明眸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呼吸都忍不住轻了。
只是也许是因为进宫,她并没有画那种特殊的花钿,额头光洁干净。
乍一眼看去,她长得毫无攻击性,没有那种大美人的艳丽魅惑,反而又干净又秀气,脸颊白白嫩嫩还有点儿婴儿肥,实在没有一点狐媚的样子。
颜婳行礼,然后用袖角捂着嘴。
赵玉仪挑眉:“你这是何意”
颜婳眨眨眼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主有磨镜之好,盯着臣女不放。”
晏师清说,出了事情他给兜着。
颜婳就干脆不掩饰了,反正她最讨厌的就是玉京贵族们磨磨唧唧的性子。
出乎意料的是,赵玉仪竟然也没生气。
她只是道:“你知道的,倒是很多。”
难不成表舅就喜欢这样利落爽快又豪放的
赵玉仪心道,自己以前老是在表舅面前忍着,故作矜持,难不成是走错了路子。
要是有机会,她也可以让表舅知道,她可以有多么“豪放”。
赵玉仪根本就没有掩饰她自己的目的,很明确地向颜婳提出,自己想要上次颜婳在李复面前画的花钿。
赵玉仪身为宫中唯一的公主,语气虽然不能说是趾高气昂,但总有一种颐指气使的意味。
不过颜婳意外地并不讨厌,也许是在玉京见过太多表面温柔背后捅刀子的贵女们,公主这副性子反而在她眼里有些可爱。
她眼珠子转了转,正想怎么应付过去这位公主,就听到一位侍女这时候从宫外徐徐走来,对赵玉仪道:“公主,昭仪提醒您,该休息了。”
颜婳见到赵玉仪眉眼之间极快地闪过一丝深深的不耐烦,但她还是沉声道:“吾知道了。”
转眼看颜婳。
颜婳立刻回道:“公主先休息,我自己在这里就可以了。”
赵玉仪微微抬了抬下颌,对身边女官道:“你可别让她乱跑,出了事情,我唯你是问。”
也不知为何,公主的语气明明挺倨傲,颜婳却并不觉得不愉快。
忽然内殿里传来惊呼声,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没多久一位年长的宫女带着一个小宫女来领罪,那小宫女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但还是努力用流着血的手掌捂着嘴,怕出声惊扰到公主。
年长的宫女赔罪道:“殿下,这小蹄子不长眼睛,摔坏了殿下房里的玉瓶,瓶里的水全部洒在您的床榻上了,殿下先休息一番,奴婢这就让人换上全新的卧具。”
赵玉仪闻言,面色极差:“她是没有经过培训就进了粹宁宫吗”
宫女不敢多嘴,默不出声。
颜婳心知如果赵玉仪平日里也许还不会那么跋扈,但是她今日心情显然不太美丽。
再看那可怜的小姑娘,啧啧,眼睛都哭肿了。
她心里叹息,那小姑娘生的不说是如花似玉却也算是水灵白嫩的了,这么个可怜的孩子她这么善良的人怎么舍得她遭这么个罪
她打定主意要让赵玉仪放这小姑娘一马,却没想好由头。恰好这时候不知从哪里起了风,将殿外的晚梅吹了一地,落红堆积,有几瓣花蕊顺着方窗就飘了进来。
她目光落在那几瓣飘零的红梅上,脑海中灵光一动。
她注视着赵玉仪,徐徐道:“宫人这时候再换新的,难免潮湿,外面天光正好,殿下何不让宫人置一软榻于梅花树下,既可沐浴暖阳,又可以衣袖拂香。”
赵玉仪目光有点怪:“在殿外小憩”
颜婳展颜一笑:“我观公主皮肤虽白,却有点没有血色。外面阳光既不热烈也不黯淡,正是适宜。”
赵玉仪神色有点犹豫。
颜婳继续道:“我冒昧问一句,公主是否有气血不足之症”
赵玉仪惊道:“你怎么知道”
唐昭仪生她的时候难产,然后就坏了身子。赵玉仪自己也有不足之症,但皇室为了她的声誉着想,从未外传。
颜婳笑了笑,赵玉仪指尖那么冰冷,温暖生着地炉的大殿里还随处抱着一个暖炉,不是气血不足,又是什么
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既然如此,殿下更要每日多晒晒太阳了,相信宫中太医也曾告诉殿下要多出来走动吧。”
赵玉仪心中一紧,不少太医的话她都是当作耳旁风的,反正生母都管不到,可颜婳却说在她心里去了。
她当即命人抬一软榻于梅树下,落红如雨,她半躺在榻上。颜婳坐在她身畔,轻笑道:“我略懂一些按摩之术,公主闭目养神即可。”
细嫩的手指浸泡过温热的水后,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
赵玉仪第一眼见到颜婳,就知道她容貌虽然不是绝色,却胜在生了一身好皮囊,肤光胜雪,不是虚传。
柔软温热的力道按压在她穴位上,缓解了疲乏和紧张。
颜婳笑了笑:“公主真是生了一张适合描摹的脸。”
她语气柔和,不知不觉,赵玉仪就相信了她的话。
彼时赵玉仪还不明白,颜婳的含义。
……
赵玉仪做了一个梦。
梦里飘着冷雨,她撑着伞,鞋袜衣袖已经湿透,却急得跺脚。
太医进进出出,她着急地拉住一个低头快速走来的太医:“表舅还没有醒过来吗”
太医沉重地叹气,这时候太子走来,在她的肩膀上披上披风,安慰道:“舅舅吉人自有天相,他要是知道你这么不顾身体,定然也十分难过……”
说着,又把一只不倒翁塞在她怀里:“你不是最喜欢玩这个吗”
年幼的赵玉仪仰着脸,她眼圈红红,泪水盈眶,晶莹的水珠在打滚。
她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她想说,表舅对她那么好,她在宫中没有人玩耍,生母缠绵病榻,父皇忙于国事,只有舅舅,惦记着她,常常从宫外捎过来新奇的玩意儿逗她开心。
那些玩具她玩着玩着就腻了,她在乎的不是那些玩具,她在乎的是有人能在乎她的心意。
可是他们……他们都不懂。
就像很小的时候,他们总爱逗弄她,用各种糖果和点心诱哄她开口说话。她抱着小兔子不理会他们,他们就硬是要让她说话,弄得她烦了,她就开始哭,于是玉京就有人说福安公主从小就能够看出未来跋扈嚣张的样子。
唯有表舅,是会蹲下来温柔地询问她怀抱里的兔子怎么了的人。
现在表舅因为那件事,躺在病床上生死未知,他们怎么能让她放下心来。
可是太子还是半强迫半命令地让人把她拖了回去。
她睡不着,以泪洗面,生怕表舅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恍惚中,突然有人跑过来跟她说,三郎君醒了。
她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紧接着那人就道:“可是……他摔断了一条腿……”
那年赵玉仪九岁。
她知道了两件事。
表舅再也不能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
表舅,性情大变。
他变得沉默又冷淡,阴晴不定。
他再也不会温柔地问她,为什么要抱着那只兔子不撒手。
他只会冷淡地负手背对着她,让她离开,越远越好。
他不知道,一直她其实那么依赖他,以致于他不再想成为她的依靠后,她也渐渐变了。
她不只是想成为他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
她还想,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