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让她起来,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更像是对待陌生人的客气。
然而出口第一句话却一点都不客气:“既然来了,为什么先不去知会一声你娘亲?”
按理来说,颜婳的确是应该先来见祖母,然而进家门不去知会嫡母,未免显得太不尊重人了。这也说明,虽然老夫人面上云淡风轻,可实际上从颜婳进门来,她就一直派人盯着颜婳。
颜婳闻言,圆圆的杏眸微微瞪大,像是有点不可思议,她抿唇笑了笑,像是极其不好意思地道:“可是祖母,我的娘亲已经在半个月前去世了呀,您不知道吗?”
这话一出口,整个福寿堂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老夫人身边的婢女素心给站在颜婳旁边的青妩努力使眼色——要不要一进府里就树敌啊?
奈何青妩面无表情,就像是雕塑一样又冷又硬。
颜婳却知道梦里的自己也曾委曲求全,但可惜有的人就像是恶狗,你不理她她反而气焰嚣张吠得厉害,只有你把她打趴下了,她才知道害怕。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昌平嫁给了你阿爹,她不是你继母,又是谁?”
颜婳却平静道:“祖母,您似乎忘了一件事情,我虽然叫您一声‘祖母’,但我还是颜家的人,我阿娘和离之后是立了女户的。”
颜婳根本就没有记在晏家的族谱上,她一直是颜舜华的女儿,而不是晏定南的女儿,那自然嫁给晏定南的昌平郡主也不算是她的母亲。
老夫人道:“你现在无处可归,只好回了晏家,还要学你阿娘倔得像头驴,不肯服软吗?”
颜婳微微一笑道:“祖母,我并没有不服软,而且我也不是无处可归。阿娘和我说当初阿爹对不起她,才让我来了这里,其实我心中也不是非要留在晏家,所以您若是不接受,那婳婳就只当千里迢迢来跟您磕个头,谢谢您当初让我跟着我阿娘离开晏家,然后就原路返回,只当来玉京替娘亲尽了孝。”
虽然颜舜华死前不止一次跟颜婳强调,是晏家欠了她,晏定南欠了她,但颜婳还是不想留在这个国公府里,她到底内心不是个小孩,自觉在清平县更加自在,找亲爹的事情也可以留到她长大后再说。颜舜华留下不少昂贵的衣料首饰,在当铺也能换不少银钱,颜婳还真不是非回镇国公家不可。
那个梦最后的结局还历历在目,如果她亲爹暴露出来,也许不只是晏师清,连整个晏家都会想要除她而后快,既然如此,昌平郡主又那么不喜自己,她为何还要留在玉京?
话音一落,福寿堂内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颜婳本以为自己十有八九和镇国公府的缘分就要尽了,没想到老夫人疲惫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既然来了,一起用了哺食再离开吧,你阿爹应该快要回来了。”
颜婳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让自己离开,还是过了哺食再离开。由于老夫人没有明确拒绝她,她有点失落,又不好在老夫人已经让步的情况下追问,那样未免显得太过咄咄逼人了。
素心带着颜婳等人离开,一路上就用眼偷偷打量颜婳,只见她经过亭台楼阁、玉阆金扉俱都目不斜视,行动间裙角的环佩、腰带的禁步压得极稳,一举一动标准的仿佛像是拿标尺丈量的般,若不是颜色素了些,简直就像是从小在高门朱户里悉心□□出来的闺门典范,心中愈发感慨颜家即便是落寞了,也还不愧世家遗风。
她不知道的是,有几年颜舜华在颜婳的教育上是下了死功夫的,颜舜华性子爱掐尖要强,即便远在清平县,也不肯让自己的女儿在哪里落下。
由于在清平县的花销不大,她和离后又带着丰厚的嫁妆,对颜婳更是极其大方,吃穿上根本不觑豪族,只不过老是入不敷出,在最近几年颜家才渐渐在花销上拘谨了。
直到颜舜华死前那一段时间,用在珍惜的药材和延请名医上的花费太过巨大,才导致颜婳那时候家徒四壁的窘境。
柳树成荫,日光微浓。
恰好这时候,晏师诚从月亮门那里走出来,见到颜婳他们,就是眼前一亮。
他猴儿似的跑过来,没理会素心怨怪的眼神,直直问颜婳道:“你这口齿厉害的小姑娘见了祖母了?”
颜婳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还是素心耐心解释道:“这是颜夫人的孩子,刚刚回家里,三郎你不要冲撞了小娘子。”
“哦~”晏师诚故意把音拖得极长,他是晏家二老爷晏定疆之子,平日里听自己娘亲说过当初大房和颜家发生的干系,如今笑眯眯打量着颜婳,没脸没皮道:“上次只叫了大哥哥哥,还没有来得及叫我哥哥呢,叫一声听听。”
颜婳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晏师诚故意逗她:“快喊我一声二哥哥~”
颜婳挑起眉,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晏师诚莫名觉得身上穿的少了有点凉。
颜婳道:“我不敢。”
“怎么不敢?”晏师诚心里莫名有点慌。
这时候就听颜婳慢吞吞地,学他的腔调拖着声音道:“因为——我害怕不小心被哥哥射死了……”
晏师诚:“……”
素心:“……”
晏师诚看着她的眼神古怪起来,脸上的表情诡异地扭曲了,嘴角抽了抽,像是看到颜婳变成了一个怪物。
这话,怎么那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