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皓皓。
颜婳猛地睁开双眼。
梦境里的片段宛如烟尘般散去,她没有再感受到胸口宛如实质的痛入骨髓之感,头脑却一片疲惫混乱。
又梦到了。
颜婳无力地躺回榻上,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冷汗。她喘息了两口气,转过脸隔着一面珠帘望着那墙上新磨的铜镜。
烛影深深,菱花镜的倒影中,她还是那个稚嫩的女孩。
三年前,她作为一名职业化妆师,在给一对新人化妆的路上,出了车祸,意外魂穿了如今这个名叫颜婳的女童。
而自从颜舜华病倒这半年来,颜婳常常梦到一些她长大后的片段,真真假假的,让颜婳觉得滑稽。
比如说,颜婳怎么可能是国公爷的女儿?
颜舜华不止一次强调过,她短命爹早就死了。
更何况,这个时代哪里有和离的女人还能带着孩子自立门户的!
深吸口气,眼看天色不早,她准备起身,正疑惑青妩姑姑怎么没有来叫自己,门就开了。
青妩容貌端庄秀雅,乌黑的头发上簪了一朵荠菜花。
她神情肃穆,手上端着一个破了一角的蓝釉瓷碗,瓷碗中装着澄净的水,水上漂浮着许多花瓣,而她另一只手上捏着一枝柳条。
颜婳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心跳不由得加速。
青妩用柳枝为颜婳沾花瓣水点头身,深吸口气,才郑重道:“去见你娘亲最后一面吧。”
三月初三行祓禊礼,颜婳分明记得,梦里颜舜华就是在上巳节去世的。
再看青妩明明一身沉重的素衣,发间却簪了只有上巳节才会簪的荠菜花。
也许是因为颜舜华病入膏肓久已,颜婳这一刻竟然没有感受到难过,脑海中那个宛如雷劈般的想法立刻浮上心头——
居然和梦一样。
她浑浑噩噩被带到颜舜华病榻前,颜舜华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双目紧闭却依旧美丽。听到青妩说颜婳来了,她才勉强睁开眼睛,虚弱至极地叫了一声“婳婳”。
虽然颜舜华病了,但她也是个病美人。头上珠翠,身上华服,素雅而不失高贵,那张让人惊艳的脸更是因为病色添了一分以往所没有的柔软和脆弱。
颜舜华从颜婳有记忆的时候,就醉心医术,沉迷于修复自己脸上的伤疤,陪伴颜婳长大读书的更多是青妩和家里为数不多的仆从,如今颜舜华的脸已经修复了七七八八,颜婳却已经长大了。是以她现在心中虽然难过,但还不到痛彻心扉的程度。
她上前一步,接过颜舜华的手,颜舜华手指柔软干净,掌心带着黏腻的冷汗,玉管般的指甲尖泛着隐隐发青。
这是她散尽家财用以钻研医药和修复容貌留下来的后遗症。
“我在。”颜婳轻声道。
颜舜华紧紧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道:“我之前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的身世……其实你爹还没有死……”
颜婳瞬间瞪大眼睛,惊愕地望着颜舜华。
颜舜华哆哆嗦嗦,细细和她说来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颜舜华青春之时也是大魏玉京能够排的上号的姑娘,家世倒在其次,一张美貌无敌的脸让男人陶醉,让女人嫉妒,更让颜舜华引以为傲。
她最后嫁了苦苦追求她的镇国公府世子爷晏定南,虽然夫妻之间免不了磕磕绊绊,但总体也算是和睦。可惜好景不长,颜家因为站错了队被新帝定王赵璟全家流放,死的死伤的伤,晏定南这时候不说救一救颜家,却和他新寡的表妹昌平郡主勾搭上了,昌平郡主吵着闹着要嫁给晏定南,晏定南为了表示和颜家划清界限,与颜舜华和离了。
“幸好老夫人知道她混账儿子的德性,我才得以把你带在身边,没让你入那虎狼窝里。后来杀千刀的晏定南自己生不出孩子也是活该!”
颜舜华感慨地道。
颜婳心中有一个不好的想法浮上心头,她试探问道:“那我爹是镇国公吗?”
颜舜华咬牙切齿,眼中凶光毕露,一点都不像是个垂死挣扎的病人,大怒道:“我怎么可能会给那种无用的畜生生孩子?他要不是用那种龌龊的手段,能娶到我?当初要不是你外公,他晏定南能顺顺利利继承世子位?!万万没想到轮到你外公家出事,晏定南那个杀千刀的狗东西不止没有雪中送炭,还落井下石!他能和昌平郡主那个死女人勾搭成奸,我怎么不能和其他男人一夜风流!?”
颜婳顿时风中石化。
到底是她这个魂穿的人思想太保守了,还是她娘思想比较开明?
颜婳曾经听家中先生谈起过当年之事,先帝宣元帝是如今隆兴帝的哥哥,也是太宗一朝的太子,然而他的太子之位却坐的非常不稳,主要是由于他的弟弟隆兴帝天资优越,生母晏贵妃又盛宠。
而镇国公府恰好就是晏贵妃的娘家,颜婳的外祖父却是太子太傅。
算来当初镇国公府应该是害怕宣元帝登基后清洗隆兴帝的势力,所以才千方百计让世子晏定南娶了颜舜华,以示投诚。谁又能想到到最后登基的居然是隆兴帝呢?所以颜婳他渣爹最后思来想去,就干脆与颜舜华和离了。
颜婳眉心跳了跳,艰难道:“所以我爹是谁呢?”
颜舜华一脸怀念地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当初我被赶出镇国公府,恰好那位潘郎因为遇雨借住,我见他眉目如画、姿仪不凡……没想到就有了你。你外公老说我看男人没有眼力,我想,当初如果我嫁的是那位郎君该多好……”
她眼中浮现出向往的神色来,颜婳知道自己娘一向自恃貌美,心比天高,不然这么多年来她也不会一直没有嫁出去,能让颜舜华一眼就中意的男人,定然相貌不俗。
然而她还是想吐槽她娘看男人的眼光。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那她亲生父亲,想必也不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