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禅房。
沈彻正与老和尚下棋,一身锦襕袈裟的住持疾步走进来,直奔老和尚而去。他生了副福相,圆头圆脑圆身子,酷似西天极乐世界的弥勒菩萨,信众极广。
“你不在前殿诵经,跑到我这小禅房作甚?”
“师叔,楚王想见你,他托礼部尚书来说情,又捐了一万两银子的香油钱,您就发发慈悲去见他一面吧。”
“你没看我正忙着么?”棋盘上的厮杀到了紧要处,老和尚应接不暇,敷衍道,“你随便找个人扮成我,反正他也没见过真人。”
“师叔,出家人不打诳语,咱们怎么能骗人呢?”
住持拔高声音,不赞同地摇摇头,老和尚抬眸睃了睃他圆滚滚的身子,也跟着摇头。
“神秀啊,不是师叔说你,你看看你现在全身上下哪有一丝灵秀之气?你热衷俗世交际,迷恋黄白之物,已经把你师傅教的都抛到九霄云后了。”
“师叔此言差矣,”住持微微一笑,坦然道,“师叔的修行是喝酒吃肉,神秀的修行就是入世。尘世纷扰,众生皆苦,只有切身体会信徒的喜怒哀乐,才能救他们于水火。至于阿堵物,那是孝敬给佛祖的,神秀分文未取。”
“我正忙着呢,不去不去。”
老和尚知道自己这个侄徒素有辩才,不想与他打嘴巴官司,索性直接撵人。住持想了想,探头朝棋盘看了好几眼,默默地转身走了。
他走后,一直没说话的沈彻眸里带了笑意:“大师果真不去见楚王?人家可是专程来拜访你的。”
“我不是俗世中人,管他甚么身份。”
话音刚落,青衣人朱丹臣回来复命。他走路的脚步很轻,呼吸的气息更轻,悄悄站在角落像个透明人,沈彻没抬头,只拈着一颗黑子漫不经心地问:“话带到了?”
“带到了。”
“她哭了?”
“没有。”
“骂人了?”
“没有。”
“难道打人了?”沈彻终于抬起俊脸,眉眼间似有些吃惊。
“也没有,公主她……笑了。”
不光笑了,还笑得特别美,饶是定力十足的他也被她的笑容晃得眼花缭乱。她的冷静、她的隐忍、她的慧黠都在那一笑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个女子还是当年指着太傅鼻子骂他眼瞎,不怕死地挑战他底线的娇蛮公主?
沈彻将下属的走神收入眼底,剑眉一挑:“笑了?”
“是啊,公主说她禁足的那半年终日以泪洗面,已经将脑子里的积水排干净了,所以不需要神医了。她还让我带话,说公子再这么关心她,她会以为你是爱慕她,问你是不是想做她的驸马。”
驸马?她的脸还真够大的!
沈彻沉下脸,迟迟没有落子,老和尚笑得打跌,幸灾乐祸道:“哈哈,这丫头真有意思。你那么挤兑她,她还能如此大度,真是豁达潇洒。”
“明明是愚蠢浅薄、自作多情,大师怎么偏要睁眼说瞎话?”
“你对她的成见不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当年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年纪小不是为所欲为的借口,我与大师第一次谋面才八岁,跟秦俊彦一般大小,境遇却跟他天差地别。”
说到往事,沈彻的情绪变得低沉,声音也透着感伤,老和尚默了默,两次三番欲言又止。沈彻勾了勾唇,端起茶壶给他续满,郑重说道:“大师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甚么,不会辜负您当初拼力救下我的一片慈悲。”
老和尚总算松了口气,这是他们第一次提起沈彻的过去,也是沈彻第一次明确表态。沈彻的性子他了解,言必信行必果,一旦承诺不管多难,他都会做到。
“我知道你心中有沟壑,必不会久居人下,只盼你砥砺前行,莫忘初衷。”
“凌沧谨记大师教诲。”
二人说话的时候,朱丹臣一直静悄悄地隐在沈彻身后的阴影里,门口传来轻微脚步声,他脚尖一点猛地一拉门,伴着“哎呦”一声跌进来一个人。
“师叔,我来给你解棋局了。”
住持揉揉臀、掸掸袈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胖胖的手指在棋盘上翻飞,不一会儿功夫,白子就反败为胜,占据了半壁江山。
老和尚看得眼都直了,捻须哈哈大笑:“好小子,真有你的。”
住持趁机说道:“师叔,神秀不敢居功,这都是楚王教的。”
“哦?”
老和尚瞥了一眼安如磐石的沈彻,心中玩性大起,又摆了一局据说是上古谜棋,示意住持拿出去给楚王破解。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住持就喜滋滋地回来了,他快速挪动棋子位置,走到最后几步时,停住不动了。
“怎么不下了?”老和尚正看得津津有味。
住持搓着手,为难道:“师叔,最后三步楚王不肯说,他说只有见到您的面才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