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一风园乃剑道至尊。
尊得甚至有些过头,颇有一家独大的味道。
独大到最后,难免会变得不太纯粹。虽说如今仙界三大家,自是“一风尚怀”。这名声掺不了假,不过,再盛也只能算是圈内的名声。尚清阁孤傲卓绝,是隐在寒雪之巅的高士;怀虚涧赖以开山祖师混沌真人之名,向来为仙界千年不倒的一代贵族。这些,活在这么个环境之下,大家平日里要多打交道的,自然得一一了解。
然而若向凡人论起,甚至于,那些不入大流,仅半只脚踏在仙门内的小门小派弟子,甫一谈及“修仙”二字,那能与之联想起的,定然除一风园外别无二家。
诚然,论祖师出身,一步一步艰难攀爬,最后终于悟出开云剑法得证大道的洞虚大士,自然比不得自出生起便天赋异禀,得道后甚至化界仙魔重推日月的混沌真人丰功伟绩。至于道法精妙,一风园的开云剑即便能做到一剑山海倾,却还是远不如尚清阁的那本《明沧决》要震绝千古。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它才是天下人之仙门。
况且,一风园用的还是剑。
仙者兵武千千万,可只有一剑,能以代道。
并不是它的道较之旁者有多么出类拔萃,不过一种象征。
而一风园,便是仙界的这么一种象征。
它是仙界的一条线,一道门,一座基。因而壮大的同时,便做不得两耳不闻窗外事。
按理,专司剑道的门派不会收外法弟子入门。即便收了,也没什么可教的,耽误人家前程。但一风园有所不同。园内特地设了个天宝殿,专门为一些奇能异士提供庇护之所。殿内基本都是些身体构造较常人有异之士,哪怕要入仙途也万分艰难。但放置在外,又常常引来心怀鬼胎者的觊觎。
这些人,尚清阁没那么高尚,根本懒得去管;怀虚涧注重血统天资,更不屑管了。唯独一风园,得以身作则,关照关照自己的形象,行件善事。
因而,一风园内,若非剑修,那大抵便是出自天宝殿之内了。
起初一本《黄白外衍》,倒还说明不了什么。只是如今这笏板之上记下的藏书之中,除开一两本闲言,便都是与炼丹有关。一眼看去,难免做此推断。
不过——
“承遂之体?”
眼见大家默契地一起选择了无视自己,危绍没有办法,只好厚着脸皮自己往前凑了。这笏板上的内容取自陆玉知的魂花,其人可考的出身与某些特定信息都录在上面,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档案。“承遂之体”是一种特殊体质,看来这人确实是天宝殿收容的异士之一。
危绍续着温吟方才那一问,有些惊讶,又颇显怜悯地道:
“不至于吧?承遂之体练丹修,他没准儿只是单纯想自杀……”
在场几人,只有终兰听不太明白这件事情。还好10086懂一些,给她解释了一下:【承遂之体便是体内根骨灵蕰无依无属,来者不拒。这种体质引气入体易如反掌,但炼气化神难如登天,是最不适合修道的一种人了。哪怕只单单练剑,一个想不开都很容易走火入魔,更别说修丹法——】
话到此处,屏幕填满了。10086停顿了一会儿,直到上面的几个对话气泡都逐渐消失不见,才又继续幽幽地打出了下一段字来:
【丹修炼丹,找一辈子,也不过是为了找一鼎最上乘的炉,一副最至味的材,一焰最纯粹的火,炼就一颗举世无双的丹。这要是身怀承遂之体,炼到最后,发现没有比自己的血肉更上乘的炉,没有比自己的根骨更至味的材,没有比自己的神魂更纯粹的火……】
终兰:“……”
听着确实挺想让人自杀的,各种意义上。
钱雯钰瞪了危绍一眼,止住了他的话头。毕竟是逝者,这样讲未免失礼。她又低眸将笏板上的信息检查了一遍,皱眉道:“师从归乾真人,那就是习的御兽之法了。这些丹书,大抵是他私下自己研究的。”
“对得上。”
温吟颔了下首。
然而,也就这么一句,并未细说。钱雯钰倒是能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面上微微一白,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转而,又不由得开始犯愁:“怪不得。你们藏经楼的金叶记着名录,借都借了,人在那里,将金箔取下也逃不到哪儿去。他怕的是溯踪。”
说着就叹了口气,撑了撑自己的太阳穴:“这便基本是他死后才会有的顾虑了。当年情形,多少人尸骨无存,葬的多是衣冠冢,根本无从查起。”
温吟听着,两眉微微皱起。
他沉吟了片刻,默默地望去了终兰的面上,忽然开口,语中充满了暗示:
“师妹,一日奔波,可是疲了?”
终兰:“……”
他刚刚蹙起眉毛来的模样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当初危绍循着索引在土里找了一圈书,最后无功而返,温吟看着他带上来的那片金箔,好像也是这么一副神色。那时候,终兰以为这人是看到有人把金箔取下来了生气,如今再想——
好像是在嫌麻烦啊???
终兰摸了摸鼻子,扪心自问,竟然当真生出了一点愧疚出来。别的不谈,她的本意其实也只是图一时新鲜,谁知道一路这么不顺呢。不过,一想到温吟出发以前,上香时对待神仙们的那副态度,终兰心里的愧疚便果断又默默地消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