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贾敏走出梨香院的时候,贾瑚在门外伫身而立,梧桐垂落的树影婆娑,稚嫩的少年,已经长成萧萧肃肃的翩翩公子,清逸洒脱。
贾敏轻叹,即便是老父开导,可她的心中仍觉得惆怅,这种无力的郁结,甚至令她愧对这个孩子。
贾瑚正色道:“侄儿有一事想求姑妈。”
贾敏温声道:“我知道你要说的事,我会尽我所能,但你呢,瑚儿,你该怎么办呢?”
贾瑚一叹,道:“我知道姑妈一定会为伤心,姑妈,您还记得娘娘的话吗?”
不待贾敏言,贾瑚自顾自的说下去,轻声道;“我记得,娘娘说过的话,君为轻,社稷为重,而民为重,社稷为轻。一人之身何足挂齿呢?入仕与否,我不能自主,但我可以左右自己的品格,我希望母亲可以好好活着,手足和睦,亲人安康,而这一切我都拥有,富贵荣华,与生俱来,比那些衣不蔽体,食无所着的人,不知强出多少倍,又有什么好强求的呢?”
贾敏泪光盈盈,是她迷障了,她还没有一个孩子想得透彻。
贾瑚微笑着说:“姑妈因为疼爱我,才会心生愧疚和郁结,姑妈,您何必自苦呢?每日烹茶品书,侄儿甘之如饴,待我身子好些,我想周游天下,遍赏天下美景,待那时,还要劳姑妈帮我劝劝母亲。”
贾敏摇了摇头,是她徒作感春悲秋,伤心郁结难过并没有意义,不能改变,就要学会接受,她没有瑚儿想得明白。
看着贾瑚白皙的脸颊,眸中泛着向往的神色,贾敏轻轻应了声好。
迎面孙嬷嬷喜气盈腮的走来,福身行礼笑道:“姑娘,瞧,老奴又忘了,姑太太,老太太在上房摆了小宴,只咱们府里的人一起吃顿饭,差老奴请您过去呢。”
贾敏看了眼天边的夕日欲颓,问:“玉儿呢?”
孙嬷嬷笑道:“老奴从上房出来时,和大太太并大姑娘走了个撞脸。”
贾敏便未再言语,和贾瑚过上房来。
贾敏才拐上曲廊,忽听到一声大力哐当作响,旋即又闻孩童哭闹之声,贾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丫鬟打了帘子,飞快步入屋内,却见黛玉抿着嘴,伫在一旁,大嫂正轻声细语的哄逗黛玉。
正当中一个穿红佩金的男童撕心裂肺的嚎啕,两个小丫鬟并三位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一团。
贾敏怒了,沉下脸,冷声道:“吵什么?”
屋内众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就连哭闹不休的男童也不敢再哭,抽抽噎噎的含着泪,委委屈屈的看着贾敏。
一个中年仆妇打扮的妈妈,上来陪笑道:“姑太太,宝哥儿和玉姐儿都是孩子,有两分口角,一个不小心,闹了起来。”
贾敏冷笑,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是二嫂身边的李四家的?即便是孩子口角,也有个对错分明,这也就罢了,伺候主子的人是做什么的,还能由着主子们有口角,她们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不成?”
李妈妈脸涨得通红,怯懦着不敢再吱声。
贾敏环顾屋里一圈,随手指了个看着有几分伶俐的小丫鬟道:“你来说?”
小丫鬟先是有些慌乱,后见贾敏看着她,便一五一十的道:“老太太到厨下去了,宝二爷来了,见了表姑娘,就要和表姑娘玩,两人相互见过礼,宝二爷问表姑娘有没有玉,表姑娘说,二表哥的玉是个罕物,岂是人人都有的,宝二爷恼了,赌气要砸玉,丫鬟奶妈们拦着,宝二爷便开始哭闹。”
小丫鬟说完了话,对李妈妈恶狠狠的怒瞪视而不见,不卑不亢站得稳稳当当的。
这小丫头够机灵的,连张氏都不禁看了她一眼,如今这等识得眉眼高低的小丫鬟真真罕见。
贾敏道:“孙嬷嬷,方才的事您都看到了吧,阴奉阳违,搪塞主子,当差不利?”
孙嬷嬷沉声道:“请四姑娘放心,咱们府里容不下这等没规矩的奶妈子。”
听到孙嬷嬷的话,李奶妈吓得一屁股瘫在地上,回过神来,又大喊道:“我是二太太带来的人,我奶大了宝哥儿。”喊至此处,早有机灵的老嬷嬷堵了她的嘴拉了出去。
对于李妈妈的喊叫,贾敏置若罔闻,转过头来对趴在地上的红团子道:“这是宝玉吧。”
小宝玉被贾敏这位姑妈的威严吓傻了,也不需要丫鬟扶,自个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握着两只小手老老实实站着。
张氏笑道:“宝玉,这是你姑妈,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