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美目中满是不忍,轻柔的话语,如在云端飘荡,盘旋入楚元昭的耳中心间。
“你也知道,他是大人,既是大人,自然不会在乎儿女情长之事,他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父亲,更是许多人的父亲,如果你的父亲靠得住,你的母亲就不会处心积虑送你出宫了!”
楚元昭喉头哽咽了一下,女子的声音很轻,轻的必须聚精会神,仔细聆听。
“阿昭,忘记你的名字,忘记你的母亲,忘记你的出身和姓氏,从今以后,你姓王,乃是晋阳王家的远亲,双亲罹祸,恶仆不义,卷财私走,觉远大师生性慈悲,在桃花源畔见到你,孤身一人,被河水冲至江边,遂将你带回寒山寺。”
“好”,出乎意料的是楚元昭,很平静,平静的近乎诡异,他甚至效仿平日的僧侣那般,双手合十,向女子行了个礼,垂眸道:“妙远见过夫人。”
女子潸然泪下,匆匆还了个礼,忍着悲呛道:“我姓贾,出身荣国府,后嫁入江南林家,夫君是文启六年的探花,我年青时,曾为孝烈皇后殿前女官,你方才见过小女,她生来体弱,医者不能解其症,有道人说她与佛家有缘,日后叨扰小师父了。”
楚元昭合十为礼,轻声道:“林夫人,言重了。”
女子别过脸拭泪,环佩叮当,罗裳叠影,推门之际,头也不回的道:“你的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你的命,此刻,你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待日后。”
女子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楚元昭心如明镜,低声道:“请林夫人放心,小僧明白。”
待林夫人走后,屋内院外归为寂静,楚元昭的沉稳再也端不住,放任自己哭了个撕心裂肺,昏天暗地,生生把自己哭得厥了过去。
楚元昭烧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女子轻柔的探他的额间,他抓着那只手腕,一声声的唤母后,有童声咿咿呀呀的嘟囔。
五日后,楚元昭身子恢复了,他换上了榻间摆放整齐的僧服,默默的坐起身,在窗前看心经。
清晨,有中年僧人前来对他道:“妙远,该去早课了。”
他放下手中的经书,随着僧人到了大殿,寺中人并不多,不过数位,以觉远大师为首,敲响大磬率领僧众们颂经,没有人对楚元昭的到来,表示疑惑,或者好奇,进殿之时,僧人们抬头看了一眼小和尚,低下头继续诵经。
觉远大师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楚元昭似模似样的合手为礼,跪坐在末首。
楞严咒的经文繁琐冗杂,僧人们诵得认真而专注,余音绕梁,在抑扬顿挫的流经声中,楚元昭感觉到一种详和,这种详和由经文散发,佛家的真义回荡其中。
楚元昭木木的端跪,待早课毕,僧人起身用膳,觉远大师道:“妙远,你稍待。”
楚元昭走到觉远大师面前,欠身一礼,他不知道那位林夫人和眼前的觉远大师,能不能信任,但他知道,别无选择。
觉远大师笑意通透,清澈纯净的双眼,泛着看破俗尘的智慧,大师捻着拂珠慢慢道:“妙远,经文听得懂吗?”
楚元昭回道:“听不大懂,听得入神了,只觉得心静。”
觉远大师一笑,道:“那你的心真的静吗?”
楚元昭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即便我心烦意乱,我也应该恪守本分。”
觉远大师一叹,眼中似有些出神,垂头片刻,方道:“我很久没有见过像你这般早慧的稚童了。”
楚元昭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觉远大师看了他一会,温声道:“众生皆苦,世间不易,妙远你和佛家无缘,又有缘,缘法只在你的一念之间,明悟,隐忍,不是长法,你要学会汲取安宁,你的心静了,才得心安,而心安唯有善。”
楚元昭躬身而礼,轻声道:“谨听大师教诲,弟子记下了。”
觉远大师笑了笑,阖上眼念诵经文,木石敲打瑞鱼磬的浑厚之声,震入心腑。
楚元昭伫在原地,听了一会,当他走出大殿之时,朝晖满地,丽日当空,回眸看佛中宝像庄严的佛祖塑像,金光万丈。
楚元昭复行一礼,他明白觉远大师的好意,玉楼金阁,他回不去了,怨恨愤慨毫无意义,不苟言笑的母后他见不到了,他现在是荒山野寺的小沙弥,孤苦伶仃的小沙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