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鱼却早已经有答案:“如果不是这样,您也就不会在第二年就匆匆从家主的位置上退下。”
她抹了把泪:“只可惜我的奶娘,为我这么个弃子赔了一辈子,到死也没见着我回到侯府,过上锦衣玉食,华服美婢的日子。而今我回来了,却不能让她安享晚年。”
“我们……会厚葬你的奶娘。”宁正则终于有了可以说话的余地。
宁嘉鱼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想,如果奶娘知道她一直等待的人是这样的,恐怕也不会想见到你们。”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宁正则闭上眼,怒声说了一句,缓过来后,又平和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你是个聪明人,该明白这句话。”
宁嘉鱼往后退了半步:“过去的事又怎么样?凡是被记住的往事,在每个夜里想起来,都是如鲠在喉一般的存在。只要我还会因为这个事感到难受,它就没有过去。”
“换句话来说,您看着我,如今,便不难受了么?”
宁正则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目光深沉:“你想怎么样?”
“给我五百两银子,瞒着侯爷与夫人,放我出府。从此我与侯府,再无干系。”
宁正则注意到她对宁律夫妇的称呼,叹息一声:“你怨我也就罢了,他们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就连你娘,她所作所为,也是想为你好,你何苦这般?”说完,他又道,“且不提她对你严格的要求,就说金缕那事,因为她办事不力,你就把她发落到窑子里,你娘后脚把人捞了出来,又想法子消了她的怨气,你……”
“那么,当真是这样吗?”宁嘉鱼诘问道,“明明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知道的事,你们却不愿意多费一句口舌,只相信自己道听途说得来的,自以为是的真相。而今面对府上一个下人是如此,那日后我若是对上了更不能招惹的人,你们是不是还要押着我去负荆请罪?”
“这样的亲人,我想,还是没有的好。”
“再有,您又说错了,我没怨过谁。本来就没有抱过希望,现在事情到这个样子,我也并不感到失望,自然谈不上怨。”宁嘉鱼笑了笑。
二月的风尚带着料峭春寒,从城外的月门山上吹拂过来,掠过春荫河堤边的青柳,掠过西市飘摇的酒旗,带着浅淡的湿气拂过宁正则的衣襟,发梢,直直浸进他心里。
他是真的老了。几十年宦海浮沉,花白了他的头发,也消磨了他那颗年轻的心。
可现在面对自己这个孙女,他竟然好像又回到了数十年前的朝堂之上,当年的宣平侯,也曾是舌战群儒,风流蕴藉的铮臣。
可后来他还是老了。
“没吃过什么苦头的人,一遇上什么事情就容易激进。现在你不觉得,再过几年,你就会发现你现在的举动有多可笑。仅仅是为了你心里的意难平,就要放弃你唾手可得的好名声,好亲事,值得吗?”宁正则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原先是我看走了眼,宁家的小辈里,你才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往日之事,真就不能一笔勾销?”
宁嘉鱼被他的说法惹得险些笑出声来,用他的话还给他:“再过几年,您就会发现您现在能说出这番话完全只是因为您也是那个向现实妥协的人,但我不会。就算一直坎坷,一直跌宕,一直被压垮,我也不会低头,我没有对不起自己,我凭什么低头?”
“不要把自己的覆辙当作经验以此规劝别人。您活了这么大岁数,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吗?”
宁正则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两人对视良久后,他终于开口:“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吗?去屋里收拾好吧,待会儿会有人来送你离开。”
宁嘉鱼点了点头,按照来时的路原地返回。
她其实没什么要收拾的,无非就是几件首饰,是后来五姐六姐还有宁嘉沅着人送过来的,以及她那一沓手稿。至于宋氏为她置办的,还有初来侯府时几个堂兄与二伯母三伯母送的见面礼,她一件也没动。
想了想,她又将身上穿的衣裳换了下来,还有从刚穿过来时就挂在她身上的玉佩。这块玉佩是宣平侯府与安远侯府的定亲物,她要的那五百两银子,便权当买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