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如果能够给秀一上课,既可以解决现下他焦如斗兽的困境,也可以为殷家省下一些束脩费用,结果殷大娘夫妇愁得顾不上别的,就前后脚匆匆出去了。
她对自己的学识非常的有信心,毕竟从小长在父亲的书房里,有学识渊博的父亲这个最好的师傅教导。三岁开蒙,四岁执笔,直到十四岁,整整十年的时间,虽说不能够比肩京城崇和书院的学子们优秀,但是和族里的据说不错的堂兄们比起来,也没有差多少,甚至读书的数量还远远超出他们。即便在流放的路上,父亲也会对沿路的州府治下和百姓情况,让知初悄悄发表看法。开始时候知初不理解也抗拒,都这步田地了,父亲居然还有心情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但是过了半个月,知初渐渐有点明白了。这不是什么清高,而是将曾经和现在融合,是不破不立的过程,很疼,也很难,但是父亲的初衷是为了让知初尽快的适应现实,与其沉湎于过去的舒适和流放的悲凉,还不如尽早看清现实,好好生活,走出一条不卑不亢的路。
父亲曾说,唯有刻入骨髓的才是能带走的。一路上,各色人各色事,不断冲击着这群人经过抄家之后仅剩的世界观。而周围人开始接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崩溃,就会疯狂,人性的丑陋都会爆发出来。这时候,要怎么样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面对生活?唯有将所见所感,和生平所知道的观念相冲击,相融合,才能保住从云端跌入沼泽的巨大落差之后本心不堕落。当你所见众生,是眼前众生,才能让不断破碎的灵魂不跌入深渊。因此短短半年的流徙,对于时势,知初也不再是纸上谈兵那么肤浅。
知初想了想,不如先去看看秀一学的书本吧,这样能更直接的跟秀一说明问题。看得出来,秀一年纪虽小,却是想法清晰的少年。对于殷大娘夫妇,也许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能帮忙。知初到厨房,把饭菜又盛了一些,领着“乖巧”很多的秀水小胖墩,到秀一、秀田住的屋子去。
进去之后,看见从秀一背对着门口面向窗户,坐在梨花大桌子边上。桌上摊着一堆书,而他自己确实把身体紧紧的贴着椅子背,把椅子又挤进桌子里,然后脑袋向后仰着,呆呆的望着屋顶,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假娃娃,被人卡在桌椅之间似的。一点也不想平时别别扭扭却生机勃勃的那个小少年殷秀一。
知初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还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就看见秀一慢慢的抬起头,然后又慢慢的挪动椅子想站起来,结果吧唧一下又坐回去了。秀水看这不像往日一样灵活的秀一,担心他生病了,急忙哒哒哒跑过去,拉住秀一的手,问道:“哥哥,你摔到哪了?疼不疼?”秀一确实摇摇头,表示没事。
秀水说话的时间,知初已经来到书桌跟前。秀一也没有再勉强,摸摸秀水的头顶,温和的说:“没事儿,哥没事儿,就是大腿有点麻了。”
当然最后一句是看向知初说的,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想解释一下。不过知初也没在意,一个姿势待久了,胳膊大腿什么的大腿肯定早就麻了。
知初把饭菜摆到秀一面前,秀一道谢之后,还是推开了。知初捡起桌上的书本,秀一马上不高兴了,大声喝道:“你放下!”然后伸手就要夺回来。
知初毕竟比他年纪大,好处就是个子也比他高,在秀一伸手的时候,知初早就后撤一步,躲远了。翻开几页,看见上面的批注做的非常认真,字迹清晰,稍显稚嫩却也舒朗,秀一写了一手好字。
看着眼睛红红的秀一,气鼓鼓的样子,知初也没把书给他,而是淡淡的看他一眼。刚才还守在桌子边的秀水,显然又给吓一激灵,然后她小声嘟囔着说:“姐姐会写字,我都会写了现在……是姐姐教的!”
知初翻了几页,面色温和的看向秀一,接着秀水的话,说道:“是啊,我先看看,没准这书我会呢。”
秀一脸上还是愤愤,又一副不想理会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坐回椅子上,也不吃饭,就是发呆。秀水看着哥哥难过的样子,也不生气他吓到自己了,默默的把头靠在秀一的腿上,悄悄的陪着。
知初简单的翻了翻,她手里这本是《尚书》。看到这本书,她瘪瘪嘴,显然不是很高兴,因为这本书跟皇室有关。实际来说,这书是一本古老的皇室文集,所录为虞、夏、商、周各代典、谟、训、诰、誓、命等古历史事件和文献资料,讲的是明君治国之道和贤臣事君之道。《尚书》共有篇目繁多,于他们未入官学的蒙童而言,重点要学的是汉初伏生传世的28篇,这就大大减少了背诵的数量。
知初看着书上,已然把“周书”都做好标记,也就是说《尚书》他也快学完了,虽然这是最后一部分,但是周书包括19篇,其余虞书、夏书、商书共9篇。注释上标记,显然也是简单的解释,字迹尚新,明显是最近几天写的。
然后她又看向书桌上的其他书,四书五经中的四书(指《论语》《孟子》《大学》和《中庸》)都翻过无数次的样子,五经(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里的《诗经》自从到殷家也是每天听着他重复背。也就说四书五经,他《尚书》学了一大半,只剩下《易经》、《礼记》、《春秋左传》没有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