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来了人,习若云急忙忙夹了两筷子,一面叫小丫头来收拾,一面让杏儿请人在外间少坐。正说着就听到外头女子温柔的嗓音道:“快别让你家小姐起身劳动了,她原本就病着,我过来瞧瞧若是还得叫她特意出来迎接,那我倒不如不来了。”
人家都这样说了,哪还有硬拦着的道理,习若云也只好请人进来。
习若云上辈子在这侯府的一方小天地里蹉跎了半生,如今故地重游,一切却都变得陌生了起来,就好比这个栾绣锦,她就根本不识得。
栾氏进来后,视线落在桌上还未收拾完的残羹剩菜上,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习若云有些尴尬。病弱娇养的小姐,大约不会如她这般敞开了吃重油重盐的北方小菜。
好在栾绣锦也没说什么,寒暄了两句过后,便让身后跟着的丫鬟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同时笑着道:“原本府里这些事都该是我来负责,可不巧昨日我回了娘家,都未来得及给妹妹你接风,可莫要见怪。今年金陵天气格外热些,我见妹妹身子娇弱,之前不舒服许也是因为这个,便寻了些去暑气的药材来。”
一个个的送的都是药材,习若云觉着,她若是再在人前“病”的严重些,靠着礼物都能开个药材铺了。
习若云叫杏儿去将东西收起来,那跟着栾氏来的丫头也跟着一道去了,屋里瞬间只剩了习若云和栾氏两个。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栾氏这一趟,定然是有话要找她说的。
栾氏原本也算是个温柔恬静的美人,只是纵然妆容精致,衣衫华丽,却也难掩疲惫之色,显得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她看向窗外,轻叹道:“妹妹真是好福气,这院子如此清净,可比我那地方好上太多了。”
习若云只笑道:“贵人事忙嘛,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自然是清净,若说起来从前在禅静庵住着的时候可是比这儿清净多了,从早到晚都未必有人来烦你说上一句话呢。”
栾氏也被她逗笑了,“妹妹的心性,果然是那些每日都被困在后院里的女子比不了的。今儿你提前离了席,夫人一口一个心疼你可怜你,我倒是不赞同,你可是比我们这样事事都不由自己的女子快意的多了。”
话说到这儿,就不太对劲了。
这就好比和别人说:我羡慕你父母双亡没人管,所以逍遥自在。
不像闲聊,像找茬。
可栾绣锦神态语气中却是没有什么嘲讽之意。
习若云还在思忖着话题该如何继续下去,那栾氏却立刻道:“妹妹千万别见怪,是我这人素来糊涂不会说话,一时忘情了。”
堂堂侯府世子夫人,素日迎来送往的交际,若是当真不会说话,怕是不知要被怎样磋磨耻笑,她越是这样说,越代表方才的话有旁的意思。
习若云心下了然,忙笑道:“不过闲聊而已,哪里就会特意放在心上呢。只不过今日提起来,我还真想念之前在禅静庵的逍遥日子,若日后有机会,还是想回去住着。”
栾氏眨了眨眼:“妹妹如此通透豁达,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栾氏便起身告辞,待送走了她之后,习若云立刻叫/春不见来,向她打听这栾绣锦的身家背景。
栾家本不是金陵本地人,栾绣锦的父亲是靠着科举发迹,官路走的中规中矩,在金陵这遍地是权贵的地方,身家实在不够看,最近刚刚升任了中书侍郎,想必还是沾了女儿高嫁的光。而她家中还有一双嫡亲的弟妹,想来都要等着她的帮衬。
这样的家世,让她在这侯府里头只能仰人鼻息,没有半点底气。和习若云上辈子如出一辙,是一块绝好的遮羞布。
不,甚至还不及她上辈子。那时候习若云虽然没有倚仗,但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她真是不顾自己死活只要能摸出这侯府大门去,就在那正门口的石狮子跟来往行人将她知道的这些丑事说了再一头撞死,这昌平侯府就再没有颜面可言了。
所以虽然她不算有地位,但至少还没人当面给她脸色,表面都是和和气气。
但栾绣锦还得顾着一家子的前程。
如今这才进门不到一年,憔悴压抑都已经能在脸上瞧出来,再过上个三五载,不明就里之人都戳着她脊梁讥讽她不能生养,她却一个字都不能为自己辩驳,再好的人也得活活煎熬死。
而她今日巴巴地来找自己,话里意有所指,恐怕就是物伤其类,知道自己也要步她的后尘,特意来给她提醒。
自己已经陷在火坑里了,却还惦念着别人,当真是菩萨心肠。
习若云想到这儿,不禁唏嘘。她上辈子身边之人多半凉薄,早就看惯世情冷暖。别人再如何,她都能一笑置之,可若是有人平白无故对她好,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下首那春不见正说得眉飞色舞,一抬头却见自家小姐怔怔地,眼眶似乎还红了,立时就懵了。
这……她不就是照实说了些世子夫人的事吗,怎么就招出眼泪来了……这要是回头让主子知道她把小姐惹哭了,还怎么得了!
习若云的感慨也是转瞬即逝,栾氏的心意她记下了,今后若有机会她一定会想办法还了这个人情。
虽然她如今还是自身难保。
春不见眼睁睁看着小姐抹了下眼睛,就和方才的伤怀根本不存在一般继续问道:“我倒是很好奇,这栾小姐既然家世这般不般配,是怎么入得了侯府的眼的?难不成是世子爷看中了她,非卿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