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诵经念佛之声悠然不绝。
上一世最后熬日子的那一段光阴早让习若云就连眼泪都哭不出了,如今见了亲人真情实意的心疼,她却好似是被佛前燃着的香薰了眼睛,很是落了几滴眼泪。
直到远处传来了钟声,她才随着姨母往后院客房去,将自己的处境简略讲了。
禅静庵坐落在半山腰,本就不大,其中女尼统共只有三十余人。此处只接待女客,且没有供香客留宿的地方,习若云这位带发修行的姨母小顾氏同方丈静安禅师从前便有交情,这才得了一方小院子长住,如今习若云来投奔,便是和她住在一起。
早先小顾氏接了信,早就把屋子收拾了出来,虽然雪洞一般摆设装饰全无,但十分干净整洁,显然是用心打扫过的。
晚间用过了斋饭,杏儿一边收拾衣物,一边笑道:“没想到姨奶奶竟是这样和善的一个人,先前奴婢可担心坏了。”
习若云失笑,“这可是我亲姨母,怎会待我不和善?”
当年虽旁人都对她的行为有所不齿,但习若云还记得年幼时母亲每每提起她来,从来都是称赞的。
如今看来,小顾氏年少时果敢洒脱,后来又痴情如斯,果然是性情中人。
杏儿自是没想到那一层,她点了点头,随后又凑过来低声道:“不过……小姐您真要一直住在这儿么,虽然姨奶奶和众位师父都和善,但这地方总不能常住罢?”
“为何不能?”习若云奇道。
杏儿郑重其事地道:“小姐身子这样弱,这地方缺医少药,又只能吃些没油水的斋饭,一日两日还好,若长久了怎么挨得住呢?”
听了这话,习若云失笑,叹了口气抬手点了点杏儿的额头。
“你当你家小姐都不为着将来打算的么,我费心力折腾出这么多现银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咱们回头若有什么不和宜的事,便直接使银子雇人偷偷的去办不就成了?”
后来杏儿才知道,习若云这话可真不是在开玩笑。
山中无日月,习若云在禅静庵一住就是五年,表面上每日是吃斋论佛,实际上从来小灶不断,山下也雇人开了铺子,滋补身体的药材每隔三日便有伙计采买好了给送上来。
药材吃食还在其次,日子舒心无忧无虑才是最养人的。
且不论清规戒律,别管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还是小户人家的姑娘,多半没她习若云这般自由。
小顾氏平日作息都同庵中的师父们一样,照管不到习若云,杏儿又一心只想着小姐身子能强健起来长命百岁才好,所以无人拘着她。先前习若云还只是每日晨钟暮鼓的当口,趁着四外无人出去禅静庵后门外溜溜弯。后来胆子越发大了,竟然越走越远,连山顶的大相国寺都一个人去过。
她身子瘦,穿着宽大的衣衫,不施粉黛,叫人看不出男女来。有大相国寺的武僧在空地练功,她便也跟着瞧,虽说无人指点只靠着自己平日练个一时片刻,真跟人对上八成没用,但身子骨却是一天比一天强健了。
病根还在,冷了热了都不行,但平日里精神头很足,不犯病的时候和常人没区别。
习若云本想着,这样自在一世也未尝不可。
但就仿若是自然更迭一般,习若云及笄之后的两年内,个头如春日的草木一般抽高了,病都很少再犯。而小顾氏却日渐消瘦,先前还强撑着起身去做早课,后来缠绵病榻,竟是连膳食都用的少了。
小顾氏身边本就只跟着一个婆子伺候,那婆子年岁也不小了,先前是瞒着习若云,后来实在瞒不过,便交了实底。
习若云急忙去看,只见小顾氏形容枯槁的模样,怕她等不得三日,立时便叫杏儿下山去请大夫。
但是小顾氏却只是咳嗽着低声道:“不过是我的命数到了,又何必强求。”
“可是……”习若云红了眼眶,只觉心下无比酸涩,轻声劝慰道,“病总是能治好的,您看我之前每到了季节交替,都连床都下不来,如今这不也是好了?”
“那怎么能一样?”小顾氏的声音艰难地自喉咙中挤出来,“我就算活着,每一日都是在苦熬。若是当真还有什么念想,怎么会在这庵堂里一住就是十年……”
习若云听了这话,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若是病人本身自己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旁人再急都是没用的。
她上辈子最后的时间,可不就是这样?
小顾氏自厚厚的被子下边探出干枯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习若云的面颊,“姨妈只心疼你从今以后就没了长辈在身边,我知道你是有本事有心气儿的好孩子,可是架不住这世道,女子立身太难了,总是要寻个倚仗的……”
习若云是重活了一世,哪里不懂小顾氏话里的意思,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两顾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