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若云病了一辈子,死前整整一年没下过床,临终那一日分外热闹。
救火的呼声和女子的哭叫让她回光返照一般有了些精神,睁开眼便看到了火光一片,已经嫁做人妇的杏儿冲进来想要将她背出去。
到最后还真心惦着她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丫头……
直到意识离开了身体,远处传来了幽幽哀歌。仔细分辨,能听出是个男子的低哑嗓音,似她幼年时听过几次的乡野调子。
自来是没有用乡野小曲来办白事的,也不晓得是谁在祭奠。
习若云想着也许是一辈子运气不佳,最后得老天爷恩赐,有人以乡音给她送行。不管是有意无意,总能叫她魂归故里了罢。
歌声响了许久,最终消散再也寻觅不得,习若云只觉身边寂静下来,复又变得吵闹,她凝神去听,却是哀哀切切的哭声。
习若云皱了皱眉,沁入鼻腔的并不是呛人的烟味,而是幽幽檀香。
她动了动手指,但眼皮就和坠了铅一般睁不开。
“小姐?您醒醒?”旁边的人许是以为她被梦魇住了,轻轻推她。
“杏儿?”习若云勉力睁开眼,目所能及都是惨淡的白,没施脂粉的小丫头正跪在床边,一张圆脸憔悴的让人看了心里就可怜,她一双眼红红的,想来是刚哭过。
习若云还记得自己嫁做了世子夫人的第一年,便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能好了,只不过自己这病是要花流水的银子来养着,若是强行离了侯府,只能死的更快。于是她也就歇了旁的心思,同世子做了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
前尘过往,因缘有报,老天爷不仅让她回了家乡,而且还是回到了自己幼时,父母刚离世的这一年。
习若云如今望着四围灯火朦胧,透着几分熟悉的屋子,微一沉吟心内便有了主意。
“杏儿,扶我起来。”她开口,声音脆生生的。
杏儿此时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手脚却很麻利。她应了一声,立刻从旁边拽了软垫过来让习若云倚着,又端了一碗泛着莲藕香气的热汤来劝道:“小姐呀,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您的身子受不了这么熬着,一定要吃些东西才成,不然老爷夫人在天上看着也放心不下。”
她见自家小姐怔怔地,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叹了口气,下一瞬那碗汤却被习若云抬手接了过去。
“道理我自然都明白的,你且回去好好歇息一晚,明儿咱们可有的忙呢。”
“忙什么?”杏儿不解地问道。
老爷夫人今日刚出殡,小姐哭的一日未进米水,方才在灵堂里便直接晕了过去,这过了半日好不容易才醒了。
如今习家只剩小姐一个,只等着本家来人帮衬着打理家业,她们这些内宅女子……可又有什么好忙的呢。
杏儿兀自不解,只听得习若云缓声道:“自然是要变卖家产,打点财物。爹娘的后世都是管家帮着料理的,难道之后的产业就非得靠着本家哥哥了?”
一语说罢,屋子里只剩下白瓷小匙和汤碗碰出的脆响。
“可是……”习老爷膝下无子,哪能让一个未及笄的小姐来操持庶务?历来谁家出了这样的事,都是由族里的兄弟叔伯们来帮着料理的,同时也能防止将来出嫁后,没有娘家人做倚仗而被人欺负。
习若云此刻的身子虚弱的可以,只是强撑着坐了一会儿头便疼了起来,便不做解释,只道:“听我的便是。”
来帮忙料理是真的,只不过等料理了一年半载,里外的家业可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习若云倒是不怨他们,自己没有兄弟支撑门庭,不被吃了绝户已经算是族里的父老给她这个身为太守的父亲留了颜面。但是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可不打算再重蹈覆辙,因为失了傍身财物,不得不去投奔到昌平侯府寄人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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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习家的远方亲戚风尘仆仆地过来,却只见习府大门紧闭,生生敲了半天才有个老奴来开门。
“这……”那公子抬眼又看了下头顶的匾额,自己这没走错呀,听闻这太守府也是家大业大,他本就是奔着捞些好处来的,怎么眼前这宅子好似连下人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