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赐想起前日他去显阳宫做的事情,当即咳嗽两声,背过身去。
李衡州见了,便朝罗满持拼命地挤眉弄眼,可怜罗满持完全无法领会他的意思,兀自懵懵懂懂地立在地心。
“皇后,秦将军来看您了。”
秦束在床上躺了两日,身上虚热,头脑昏昏,听见阿援的禀报也好像没听见一般,只伸手去摸水喝。然而立刻被一只大掌握住了手,黄昏迷蒙的光亮里,她模模糊糊望过去,便望见秦赐隐忍的轮廓。
她笑笑,道:“抱歉。”
秦赐不语,只将一只手放在她背后,扶着她稍稍坐起来些,然后接过阿援递来的水杯,小心地送往她的唇边。她大口大口地喝完了,他又伸出手指去揩了揩她唇边的水渍。
她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喃喃:“阿援还在呢。”
阿援又盛一杯水来,听见这话,便掩嘴笑着退下了。
秦赐坐在床边,看秦束一副虚弱的模样。据说高热已稍退了,但他摸她的手,那温度依然烫人。平素冷静自持的神容没有了余裕,便显露出十七岁少女的柔弱来,发丝一缕缕贴着苍白微汗的脸颊。她望着他,轻轻开口:“今日不是要同河间王议事么”
她却将他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秦赐别开眼,“听闻您病了,便来瞧一瞧。”
秦束淡淡地笑道:“风寒小病,躺躺也就好了。”
他道:“都是因为我……在您沐浴的时候……”
她抬眼觑他神色,半明半暗的帘影间,又羞又急的模样,倒逗得她笑。“有什么关系,我很开心啊。”
秦赐抿住唇,不说了。
秦束顿了顿,又道:“北边的战事,可议出什么法子没有今日尚书省来催了……”
秦赐转头望向她。她那平静的眼神底下,不知为何,好似总探出一点脆弱的希冀,不敢触碰他,而只是遥遥地等待着他的回答。面对着这样的希冀,原先准备了一肚子请命出征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皇甫刺史、黎将军都是老将,想必不足忧的。”半晌,他道。
秦束点点头,一边看着他的脸色,一边揣摩地道:“如此是好,但入夏之后,胡骑马肥,想必兵锋更盛。我这几日想着,或许要派兵增援……”
“河间王可以出征。”秦赐道。
秦束不言。她望着他的目光让他有些难以承受,以至于转过脸去,才能说出发誓一般的话:“让河间王去救西河,我在洛阳陪着您居中调度。”
秦束看他许久,最后,温温软软地道了句:“好。”
秦赐走后,秦束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虚汗,反倒清爽不少似的。但她仍只是呆呆地望着床帐顶,脑海中空空的一片,什么都想不清楚。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秦赐会离开她的。
就算不是今日,不是明日,但总有一日……他不可能永远滞留在洛阳的。
“阿援。”她扬声唤。
阿援掀帘而入,却见秦束正一手撑着身子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吃了一惊忙去搀扶,秦束却摆摆手,“你帮我换身衣裳……我要去书房。”
“去书房”阿援忍不住道,“您这身子还没好呢。”
秦束道:“军情紧急,可顾不得我身子好没好。”
阿援道:“不是还有河间王、还有秦将军么让他们去操心去。”
秦束笑了,伸手捏捏阿援的脸,“你怎么也不懂事”
平白落了个“不懂事”的罪名,阿援很是不甘,但小娘子看起来却像是不愿再多说了。
这一夜,小娘子便拢着衣襟、团着暖炉,在书斋里批了一夜的文书。
阿援在一旁伺候着,看着她的脸色,只觉她似乎是想在这累累文牍之中寻找一个什么办法——却最终找不到。
光德元年五月初七,河间王萧霆领兵五万出征西河郡前线。
初十日,几乎是河间王刚走,尚书省、御史台就接连收到朝官劾状,劾镇北大将军秦赐带兵在京不法,又奏其胡虏异种,俘虏后身,不可委以京畿重兵。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类的言辞,秦赐初上位时曾有一些,但自从秦束入主中宫,便无人敢再说了。然则此时,那些言官不知又是被谁壮了胆。
秦束收到这些奏劾,便径自留中不发。渐渐地奏劾变少,她却发现并不是这些人不再说了,而是——尚书省不再将这一类文书送到显阳宫来了。